夏蝶懷抱著那盆香雪蘭，仔細傾聽對面女孩的告別。
“……那么，再見了?！?/p>
蘇琴湊近她，兩人輕輕擁抱了一小會兒，“祝你們好運。不要忘記，這個小地方也有不少關心你們的人?！?/p>
“恩?！毕牡c頭，但頗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不停地東張西望。
“你在找什么？”蘇琴神秘地笑了笑，“還是在等誰？”
“昨天和你一起來的安泫，今天怎么不見她？”夏蝶結結巴巴地說。
“昨天是我硬拉她來的，這次沒主動叫她，自然沒來。”蘇琴無所謂似的笑笑，“再說了，今天我先一步來，她知道后肯定會猶豫的。若你有什么話需要和她說，我可以代為轉告?！?/p>
“沒有，謝謝你。”夏蝶低下頭，“還要再次謝謝你昨天晚上送我回醫(yī)院，麻煩你了。”
蘇琴揉了揉手臂，佯裝抱怨說：“好啊，我替安泫交給你個任務，好好照顧他?！?/p>
“一定的?！?/p>
……
今天天氣很好，夏蝶抬頭看天，蔚藍如洗，當空掛著一輪火紅，正發(fā)出一束束陽光，灑在大地上，染出一片金黃。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對坐在一邊的夏之說：“他們快來了，我想先回避下?！?/p>
“你怕什么？”他不以為意，拉住她剛抬起的手，阻止她起身。
“我怕什么？這個問題該問你才是。”她轉頭怒視著身邊的男人，震驚于他當父親的心態(tài)，“你的鬼主意，害得我在蘭軒爸爸面前抬不起頭，你還好意思說我？給我讓開！”
夏之依舊不為所動，只說：“那一巴掌，你白白挨了，那是你笨。我當時怎么和你說的？只要求你告訴他結果而已，誰叫你和他鬼扯那么多，還編了個故事。呵呵，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人要學聰明些?！?/p>
她臉都快氣青了，抬起他的手咬了一下，趁他吃痛松手的剎那間跑掉了，“我去廁所，懶得和你這個瘋子說話。”
人流涌動的火車站，交錯而過的旅人一心只為自己的目的地，大多是默默地低頭行走，很少去關注別人。可夏蝶輕盈的腳步，翩然的身軀依舊擁有很高的回頭率，當然也是最容易矚目的對象。這對于有心跟蹤的人來說，等于是一個光芒四射的坐標。
葉辰在洗手間前不斷打著轉，眼睛不時掃過女廁門口，人群出入間生怕錯過了要等的人。
不久，她終于出現(xiàn)了。他擦亮眼睛，決定先行觀察再說，慢慢走到她后面，眼珠四處亂轉，也裝作等人的模樣。
她先是在鏡子前洗把臉，把失落的發(fā)梢清理整齊，接著對鏡子笑一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貝齒和一個淺淺酒窩，美麗絕倫。
不知為什么，她大大的眼珠忽然瞪圓了。葉辰無比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雙靈動無比的眸子剛剛對著他的方向，的確是這樣的。
難道她看出什么來了？他快速側過身子，不敢再看她?？尚目谔脜柡?，說明自己無疑是被嚇到了。
為了心中的那點渴望，一向直白的他也拐彎抹角，變得謹慎起來，不敢貿(mào)然上前。
葉辰？他怎么會在這里？夏蝶皺眉，似乎又有一個棘手的家伙順藤摸瓜找了上來，但很抱歉，本姑娘現(xiàn)在沒空理你。
她目不斜視，昂首挺胸從他身邊走過，他沒反應，只是癡癡地看著她。
太像了，遠處看不出來，兩人擦肩而過時，他幾乎要咆哮。
哼，瞧你這樣，比蘭軒可差遠了。她偷偷地想，嘴角微微上翹，更顯得挑釁意味十足。
“夏胡……”他伸出一只手，遲疑著說，說到一半就噎住了，似乎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充當后續(xù)。
可單單兩個字，已經(jīng)可以帶來足夠的沖擊力——
夏蝶一個踉蹌，差點兒滑倒。心里打起擂鼓，他，認出我來了？
“同學?！比~辰急忙跑到她面前，“我想向你打聽個事。”
她安心許多，手扶著墻壁，喘著粗氣，“有話快講，有屁快放?！?/p>
“夏胡在哪里？”
“不知道?！?/p>
“你騙人。剛剛我還見你和他爸爸坐在一起?！?/p>
“你跟蹤我！”夏蝶恍然大悟，聲音暗藏著怒火，“你竟敢跟蹤我！”
“請告訴我夏胡在哪里好嗎？”他不斷重復這個問題。
“你讓開，我還要趕火車，沒空理你?！?/p>
“他在哪里。”葉辰的聲音里多了不少哀求的意味。
她于心不忍，向左右看了看圍觀的群眾，一把拉過他。他愿意隨她走，那剛剛她生氣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一個能讓他乖乖聽話的人。葉辰不敢違抗或者說不愿違抗那個人的要求。
待兩人來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她露出原本的面目，危險地瞇起眼睛，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給我聽好，他出國去了，臨走前他托我留話給一個叫‘葉辰’的人，你認識他嗎？”
“我就是，我就是?！比~辰激動得差點跳起來，精神激蕩之下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她話里的漏洞。
“你是葉辰？”她裝作吃驚地捂住嘴唇，“你拿什么證明你是？夏胡留的話可是一些私人問題。”
“身份證?！彼槿砩舷拢詈蠛苓z憾地搖頭。
夏蝶看著他那狼狽相，不禁輕輕笑了起來，“你把手機給我，我打個電話找人問問看?！?/p>
“我怎么沒想到？”他一拍腦袋，露出尷尬的微笑。
“你是豬，豬腦袋?！彼S意說，想把之前在夏之那里嘗到的打擊交給另一個人。不知不覺間，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身份，同樣地，只有在葉辰這個傻瓜面前，她才可以真正地放松，享受直言不諱的快樂。就是因為如此，她轉眼間就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心徹底變得柔軟起來。
夏蝶忽然感到害怕，害怕再這樣下去，會忍不住把心中的秘密給抖露出來。她太實在渴望一個可以只作傾聽的人，有些東西，塵封得越久，越是危險。
從那個手術以后，她一直在努力改變，可現(xiàn)在感受到的，就好像鉛彈留在愈合的傷口里，讓痛苦重新開始已經(jīng)為時太晚，但懷著柔情去回憶它還來得及。
那邊的他還在等待，沒有一絲不耐煩，或許在他眼里，即將得到的永遠比浪費掉的，更值得。更是千百萬倍的珍貴。
葉辰啊葉辰，相比你的一往無前、不顧一切，我的人格實在太渺小了，但為什么，決定權依然在我手上？
有些事情，好像做錯了，從一開始就錯得厲害。她如是想著，我或許不該去主動找蘭軒，不該把斷了的線重新接上，連接在他身上的線太多，人人爭相恐后，一不小心就連成一張網(wǎng)，一張網(wǎng)羅了無數(shù)人的大網(wǎng)，我被網(wǎng)住了，在劫難逃。
她那雙靜得如月下湖水的眼睛看著葉辰，他比她高了將近一個頭，寬厚的肩膀述說著沉穩(wěn)的力量，這么一具如山般的軀體，卻為夏胡而顫動。
夏蝶輕輕搖首拒絕了他的手機，“我早知道你是，你的反應告訴我，你是真正在意他的人，可惜……”
“‘我第一個想起的人，不是你?！覍δ阏f?！?/p>
葉辰抖了一下，勉強笑了笑說：“第一個想起的，不可能是我。這個結論我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最需要的，也不是你?！?/p>
他低聲說：“我從來不敢妄想‘第一’?！?/p>
“他欠下來的債，終究是要還的，可唯獨是你，我不是還不起，而是根本不想還。我的籌碼，從來沒有留給你一份。”
“我可以當他的私人銀行，永遠不需要還?！?/p>
“抱歉。我不想再繼續(xù)欠下去，我怕到最后會把自己賠給你?！?/p>
“是你嗎？”他不愿再聽下去，顫聲說，恍惚中對面女孩的臉和記憶中的他完全重合。
“恩?！彼χc頭，沒有否認，淚水終于淌了出來。
“你是？”他有幾分遲疑。
“我是夏蝶?！彼f，“對不起，火車時間快到了，我要先走了?！?/p>
“我不是蘭軒，連一張給你擦淚的手帕都沒有！”他終于確定她的身份，大笑，淚花四濺。
“你有的?！彼吭谒厍?，腦袋輕輕劃過，用眼前的衣服擦干眼淚，“謝謝?！?/p>
她快速逃離他的胸膛，“再見。”轉身，沒有回頭。
“夏胡，夏蝶，蝴蝶！哈哈……蘭軒你竟敢騙我！好樣的！”葉辰干笑了兩聲，目送那只不貪戀花叢的蝴蝶飛出天堂。
……
夏蝶回來時，他們已經(jīng)在等了。
她惴惴不安地走過去，首先迎來的，是蘭陽擔憂的面孔。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你爸爸不放心，找你去了?！?/p>
“伯父……”面對突然轉變態(tài)度的蘭陽，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吶吶了半天還是說不上話來。
“我想了一整夜?！彼麥睾偷卣f，“整件事情，不能全怪你。面對意外，把責任推到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不對的，為我前面的態(tài)度，我向你道歉?！?/p>
“伯父?！?/p>
“軒兒也拜托你了，我相信你可以照顧好他。”
她想到一些荒唐事，紅了臉，說：“我會努力學習這些的?！?/p>
“呵呵，那就好?！碧m陽轉為嚴厲的表情，“關于孩子的問題，你必須打掉！”
“不可以?！彼乱庾R地抱緊肚子，這是她無法解釋的動作。
“你還小，才17歲，怎么可以生孩子！你爸也真是的，丟下一句‘全憑孩子決定’就不管了。也不想想，耽誤了一年青春，你剛手術的身體絕對支撐不了，這點我是問過醫(yī)生的?！?/p>
他才不會關心呢！她想了想，說：“這點我會考慮的，這取決于蘭軒的身體狀況?！?/p>
“你??！和你爸爸一樣倔強……”他嘆了口氣，不再勸阻。
“怎么？討論生孩子的問題呀！”夏之不知什么時候冒了出來，拍拍夏蝶的肩膀說，“生，怎么不生？我女兒身體好著呢，以后生十個八個的，不成問題！想想，有個小孩子多可愛！夏蝶小時候是很可愛的，到了現(xiàn)在，一點也不可愛了，整天和我吵架?！?/p>
夏蝶紅著臉垂下腦袋，剛好和輪椅上的蘭軒對視，盡管是沒有焦距的瞳孔，可她一樣能感受到他在看自己。
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你一樣是個壞蛋，害得我……”她在心里說，不敢接下去。
……
“你原來在這里，安泫?！?/p>
“我一直在這里?！?/p>
“他們都進去了，你還看什么看?！?/p>
“我沒在看。”
“你還不承認，你所想的，我都知道，就像我能在這么大的地方找到你一樣?！?/p>
“走了?！彼詈罂戳艘谎勰巧乳T，從同伴身邊走過。
蘇琴緊緊跟上，“火車就要開了，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去看最后一眼?！?/p>
“沒有必要?！?/p>
“口是心非。”
“隨你怎么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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