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傘高張，濃陰匝地，無休止的蟬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野草莓的氣息。
夏天到了。
經(jīng)過上周推心置腹的交談，加上懷揣同一個秘密的忐忑而興奮的心情，二人的距離迅速拉近。然而孔雪兒仍是不敢在學(xué)校里與劉雨昕表現(xiàn)得過分親密，她說有些事沒必要鬧得人盡皆知，對此對方并未反駁，而是微笑地看她，似正在心底醞釀什么大事。
到了周末她們依然一起回家，在放學(xué)路上打打鬧鬧，手挽著手有說不完的話，深夜里躲在被窩偷偷給對方發(fā)短信。進了校門卻開始裝不熟，一個原本正撐著頭聽講，聽到那人的名字后迅速豎起耳朵，手下筆耕不輟，假裝毫不在意；另一個目光自全班游弋，刻意不落到對方身上，卻在那人經(jīng)過時聲音高了八度，嗲得像化不開的蜜糖。
她們把這當(dāng)作一場心照不宣的游戲，仿佛戴著鐐銬在火炭上跳舞，仿佛兩名潛伏在黑幫的臥底，隨人群一起振臂高呼：“嗨爪！”，卻在每一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與彼此用眼神交流情報。自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這一切早已被旁人看穿。
某天寢室熄燈后，虞書欣正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得入眠，忽聽得下鋪傳來壓抑的嗤笑，伴隨著床板震動發(fā)出的“吱呀”聲，終于忍不住探出頭，問道：
“你最近是不是有點情況？”
“哪~有~你真的是奇~怪~”
你才奇怪！虞書欣想。剛才只是試探，此刻她已了然于心。一旦那人說話開始胡亂斷句、拉長語調(diào)、尾音詭異上揚，就說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于是，嗅到八卦氣息的虞書欣立刻從上鋪爬下來，撲到孔雪兒床上，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其頸窩蹭來蹭去，一雙星星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對方，哀求道：
“你說嘛，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
孔雪兒咬了下嘴唇，搖搖頭，“真的沒什么。”
“雪兒，千萬不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你不愿說我也不強求，但是......”
講到這，她突然瞇起眼睛，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笑容：
“這樣，我先跟你講講我跟咱家老趙的愛情故事，你再決定要不要講你那個。”
接著不等對方提出異議，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三周前的運動會就是我和趙小棠女士愛情開始的地方，她在開幕式上跳了一段中國舞——《五毒》有印象不？”
“有......吧。”
“哇塞！那舞姿，那身段，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不是我吹，簡直就是人間仙鶴！她每一步都踏在我心上，特別是表情，非常有亮點，能抓住我的眼球！就是那種......嗯......不食人間煙火的有點拽有點不屑的表情，我太喜歡了哈哈哈！”
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用手捂臉，在床板上滾來滾去?？籽﹥簩擂蔚匦πΓ仪檫@人打著關(guān)心她的幌子是來秀恩愛的。
過了半晌，對方好不容易恢復(fù)神智，清了清喉嚨，繼續(xù)道：
“結(jié)束后我到觀眾席找她，發(fā)現(xiàn)人家就是隔壁班的。個兒挺高，盡管換了校服，在人群中還是顯眼的很，我一下就找到了。可惜那時候她旁邊已經(jīng)坐了人，一個男的，很一般。單眼皮，死魚眼。不像我，氣質(zhì)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好了好了，”雪兒強行按下對方拍胸口的手，“說重點?！?/p>
“然后我就問，同學(xué)你能不能讓個座。結(jié)果你猜怎么著，那家伙上下打量我一眼，眼皮翻得都能打蒼蠅，說，不可以呢，老弱病殘孕請往左手邊走。你說氣不氣人？”
“撲哧！”雪兒爆發(fā)出一聲大笑，趕忙捂住嘴，問：“他真的這么說？”
對方點頭如搗蒜，“跟吃了火藥似的，我在旁邊都不敢吭聲。這時候重點來了，前方高能！棠姐當(dāng)時就不樂意了，一腳把那男的從板凳上踹下去，叫他邊兒去，一個大男人講話油腔滑調(diào)的，整點陽間的東西不好嗎。然后表情冷冷的，招呼我：‘坐！’那是她對我講的第一句話?！?/p>
“然后呢？”
“然后整場運動會我都跟她坐在一起啊。你還別說，趙小棠這人真的挺有意思，無論我說什么她都能接，相處沒幾分鐘就能完全適應(yīng)我的節(jié)奏，周圍人說我倆跟講相聲似的，一個逗一個捧。我從來沒跟人講過這么多話，在一個剛認(rèn)識的人面前笑得那么放肆，后來我倆嗓子都啞了。主要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很高冷，惜字如金的那種，跟你家劉雨昕一樣......”
話音剛落，虞書欣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在一旁嚇得氣都不敢出。
對方也慌了神，臉一下紅到脖子根，還好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出來，支支吾吾道：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孔雪兒不是我說你，”虞書欣彈了一下她的腦殼，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樣的放在諜戰(zhàn)片里絕對活不到三集，人家不過虛晃一槍就全招了。還好意思問，平時你倆真的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一直沒說而已?！?/p>
“你看出什么了？”
虞書欣噘起嘴巴，在空氣中“啵啵”了兩下。
孔雪兒立馬沖過去捂住她的嘴，“別瞎說！”
“我沒瞎說！”虞書欣還在不住掙扎，作勢要撓雪兒的胳肢窩，“你們倒是趕緊把關(guān)系定下來啊，別表面上裝得一本正經(jīng)，背地里卻在那打情罵俏，看得我心里憋得慌?！?/p>
“你不是也沒跟趙小棠定下來嘛。”
“我倒是想啊，但......”
講到這她突然頓住，神情黯淡下來，小聲嘟囔道：
“還不知道人家到底喜不喜歡我呢......”
果然，再積極自信的人，哪怕是像虞書欣這樣隨時隨地散發(fā)光和熱的小太陽，一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便會縮成一顆微不足道的石頭。蹲在角落里，要人拿木棍戳一下，半天才挪一步。
于是在這里雪兒義不容辭地扮演起“木棍”的角色，鼓勵她道：
“別的不敢說，好感是肯定有的?！?/p>
“真的嗎？你從哪里看出來的？”
“嗯......”
雪兒皺起眉頭思索一番，說到依據(jù)，她這兒還真有一個。
上周的某個大課間，廣播體操結(jié)束后，所有同學(xué)從操場一路小跑回到教室，中途經(jīng)過小賣部，浩浩蕩蕩的隊伍立刻分出數(shù)支小分隊，朝不同方向風(fēng)流云散，瞬間便沒影了。而虞書欣和孔雪兒便是其中之一。
只見她倆配合默契，一個挪至隊尾望風(fēng)，瞥見班主任正拉著新來的物理老師的手相談甚歡，腳步慢下來，與全班拉開一段距離，便立馬向?qū)Ψ奖攘藗€“OK”的手勢。另一個弓著身子勉力突圍，到小賣部門口與之匯合。兩人相視一笑，推開門，目光自琳瑯滿目的貨架上流連。
排隊時雪兒突然感到有人在背后不停地戳著自己，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虞書欣抱著好幾包衛(wèi)生巾，讓她幫自己整理裙擺，順便檢查一下有沒有側(cè)漏。
“沒有，”雪兒說，“好得很呢?！?/p>
聞言，虞書欣笑得眉眼彎彎，連粉紅色的牙齦都露了出來。
“那是，以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跑個800米都不在話下?！?/p>
雪兒露出質(zhì)疑的眼神，那人瞬間不樂意了，揚言要給她點顏色瞧瞧。于是二人你追我趕，灑下一陣歡聲笑語。這時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抱著這么個東西滿世界跑，也不知道丟人?！?/p>
回頭一看，正是上次在操場上不肯讓座的男生。此人是文科班的，平日里以小肚雞腸著稱，言行舉止透露著一股孔乙己式的“酸氣”。總是捧著本《周易》在走廊搖頭晃腦、大聲誦讀，通過與人抬杠來證明自己。《論語》中那么多經(jīng)典語錄，只記得一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并時時掛在嘴邊，導(dǎo)致本班的大多數(shù)女生都不喜歡他，課堂上聽到他語出驚人時紛紛側(cè)目，背后恨不得用言語將其嚼得骨頭都不剩。
而虞書欣卻不是那種人前逆來順受、人后顛唇簸舌的主兒，只見她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指著那人的鼻子道：
“咋地，礙你的眼了？說我丟人，明明是你的思想丟人好吧？女人來月經(jīng)是為繁衍后代做準(zhǔn)備的，是很偉大的事情。你這種連孩子都生不出來的人有什么資格在這邊叫囂？為你的媽媽感到丟臉，呸！”
講到最后，口水都差點噴到那人臉上。接著昂起頭，將懷里的東西往上提了提，揚長而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回頭示意道：
“雪兒，快跟上！”
“來了！”雪兒應(yīng)了一聲，與身旁的趙小棠揮手道別，便頭也不回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那人剛才恰好路過看到這一幕，嘴角勾起寵溺的弧度，道：
“真可愛?！?/p>
“誰啊？”
她指著虞書欣氣勢洶洶的身影：“不錯，是我喜歡的類型?！?/p>
話音剛落，還吹了聲口哨，“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要想辦法把她追到手?！?/p>
“真的嗎？”雪兒瞪大了眼睛。
“嗯。”臨別時她叮囑道：“你先不要告訴她，就把這當(dāng)做咱倆的秘密。除非她哪天主動問起。”
說這話時她微微抬起下巴，眼尾狹長，透著股萬箭齊發(fā)的靈敏。薄唇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光暈，眼神化作一只無形的大手追隨虞書欣的方向而去，一副勢在必得的篤定神情。
不知怎的，這份篤定令雪兒心神一震，從心底生出淡淡的酸澀。
“好，我不會說出去的?！?/p>
差不多就是這樣，雪兒把那人的話原封不動地復(fù)述一遍，旁邊卻意料之外的動靜全無。只見虞書欣縮在角落里抱住膝頭，神情呆滯，被閃電擊中了似的，喃喃道：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當(dāng)然不是了，不信我掐你一下！”說著亮出爪子就要往對方臉上招呼，虞書欣嚇得連忙捂住腦袋求饒：
“我信我信！放過我吧大姑奶奶！”
接著不禁在腦海中想象當(dāng)時的場景，一會兒不好意思地捂臉，一會兒低低嗤笑出聲，腳指頭幾乎要將床板摳出一個洞來。
“你要瘋上去瘋！”雪兒催促道，主要是心疼床板。
“得嘞！”對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趁她不備在其臉上“吧唧”一口，“太感謝你了我的雪兒寶貝！”爬到一半突然想起此行的初心，又折回去與之咬耳朵：
“話說馬上就要放暑假了，你和劉雨昕怎么辦？”
“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不用你操心?！?/p>
“我要是不推波助瀾一把，你倆都是那種悶葫蘆，怕是畢了業(yè)都捅不破這層窗戶紙?！敝v到這她突然激動起來，拍了拍腦袋想出好幾種表白方案：
“你會畫畫嗎？這樣，你在圖書館的借書卡上寫滿她的名字，然后附一張她的畫像......”
“她平時不去圖書館?！?/p>
“是吧，我也覺得寫情書太老套了。要不哪天你當(dāng)著全校的面在主席臺上給她唱情歌？”
“你確定不會被教務(wù)主任抓去寫檢討、留校察看？”
“既然你每周放學(xué)都跟她一起走，總該知道她住哪兒吧？你可以蹲在她家門口舉紙板，上面寫滿想說的話，比如：‘當(dāng)你意識到自己想要與某個人共度余生，你會想讓你的余生盡快開始’‘如果你是我一只鳥，那么我也是一只鳥’‘我荒蕪的心將會永遠愛你’之類的?！?/p>
“她會覺得我是個瘋子，然后毫不猶豫地報警?！?/p>
接連幾個方案被斃，虞書欣最終只好拜在甲方爸爸的石榴裙下，長嘆一聲：
“果然生活不是拍電影??！”
好在對方的下一句話立馬令其燃起斗志：
“放心吧，放假前我一定會想辦法表白，不勞您費心?！?/p>
話音剛落，雪兒便將自己蒙在被子里窩成一團，任憑對方怎么旁敲側(cè)擊都不發(fā)一言。不得不說，虞書欣和趙小棠的雙向奔赴令人艷羨，原來兩個人在明知世俗難容的情況下依然能夠愛得轟轟烈烈、坦坦蕩蕩，這給了她不少底氣。
而她沒有告訴虞書欣的是，未來自己也許會走上藝人的道路。去年暑假她就有跟母親提起，那人最初并不看好，拗不過她的再三請求，最終決定給女兒三年的時間在圈內(nèi)摸打滾爬，直到干出一番成績來證明自己。因此她有可能連高考都來不及參加，就要與公司簽約做練習(xí)生，投入一場又一場的選秀節(jié)目中。而在此之前，她一定要想辦法讓劉雨昕知道自己的心意，能不能成功是一回事，她不想留下遺憾。
雖然在內(nèi)心深處雪兒十分清楚，對于她們這樣的人，沉默是常態(tài)，等待亦然。哪怕整顆心像鐘表一樣每一秒都為其顫動不止，也該安分地待在口袋里，在悶熱的布料中捂到窒息，等待對方幾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抬手瞥一眼。
但如果說這空白的五年究竟教會了她什么，那就是等待是一件消磨意志的東西，人不能任由自我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皮膚腐朽、脊骨化為齏粉，再在真正值得粉身碎骨的時刻爛泥扶不上墻。
然而，這段對話發(fā)生之后，那人整整三天都沒有來過學(xué)校。第一天雪兒試圖保持正常，她的目光似一枚倒刺魚鉤，將一節(jié)課的四十分鐘切割成無數(shù)小段，裝作不經(jīng)意掠過那人靠窗的座位，卻每次都撲了個空，最終敗興而歸；
第二天她勸自己心態(tài)放平，為對方找理由，在腦海中編織各種天災(zāi)人禍，情至深處恨不得淚如雨下；
到了第三天，盡管在旁人眼中她與平常無二：吃飯、走路、上課。但她知道，自己已然是一副空殼。如同一個沒有皮膚的人，血肉模糊地在這世間行走，一陣風(fēng)過，都能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原來，從前她不是喜歡風(fēng)，而是那人拂過臉頰的碎發(fā)，癢癢的擦過鼻尖；
也并不喜歡雨，而是與之一同撐傘時，握住傘柄的手被其自然而然地包裹，勝過十指緊扣的安心；
更不喜歡晚霞，而是那人的臉沐浴在暖光下顯得分外柔和，微微翹起的嘴角被鍍上一層金色，似天使自耳畔撲閃著翅膀索吻。
于是她拍案而起，像那名遁入冥府的神祗，渡死河，穿幽谷，過死關(guān)，只為追回一縷被毒蛇咬死的妻子的殘魂。
這是一所校規(guī)森嚴(yán)的封閉式學(xué)校，但沒有哪一條法規(guī)、哪一堵圍墻能封閉住一顆青春萌動的心。好事者早就詳細(xì)地勘測出學(xué)校的制度上存在多少漏洞，連哪邊的圍墻上沒有電網(wǎng)和碎玻璃，哪一片柵欄里藏著個大洞，哪一個角落是監(jiān)控的盲點，甚至幾時幾分是巡查人員最松懈的時刻都了如指掌。
再加上學(xué)校坐落在荒山之上，附近就是一片小樹林，到了夜晚，樹葉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成了海妖塞壬蠱惑的歌聲，撩撥著那些年輕的、蠢蠢欲動的靈魂。
祁騰和他的狐朋狗友們是最先按捺不住的那批人，他們熱衷于熬到夜半熄燈，躡手躡腳地逃出宿舍樓，再嫻熟地翻過學(xué)校菜園附近的圍墻，從柵欄的某個缺口鉆出去。他們享受著身輕如燕的感覺，一起一落之間仿佛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他曾經(jīng)試圖拉雪兒入伙，說，沒穿著高中校服翻過一回墻，這輩子就白過了。
而她只是笑笑，不動聲色地抽出。
第一個翻墻的人值得欽佩，后面的都是東施效顰，一個個趕趟兒似的瞎起哄，那樣的人生才叫白過。這就是你轉(zhuǎn)不了正，只能一輩子跟在別人身后當(dāng)牛做馬的原因。
聽到這話，周圍人笑作一團，拍著祁騰的肩：“這妞有個性，眼光不錯！”
而祁騰被其當(dāng)著眾人的面羞辱一番，心底實在咽不下這口氣，直接掀翻了她的桌子，揚起手掌作勢要打，被兄弟們趕忙勸住了。
對此雪兒并未閃躲，她坐在吧椅上，神情戲謔，腳下一片狼藉，手里還搖晃著杯中的透明液體。她知道對方拿她沒辦法，他總不能殺了她。
就像學(xué)校里那些整天往她的課桌上刻血字罵她的人，那些聚在走廊嚼舌根的人，堵在門口不讓走的人，甚至那個拿排球往她腦袋上砸的人，他們都不能殺死她。只有劉雨昕可以，并且她甘愿。
這是雪兒此時此刻站在學(xué)校停車場的柵欄邊上的原因。幾分鐘前上課鈴響徹整個校園，預(yù)示著下午第二節(jié)課的開始，大家很快就會聽到自己生病請假的說辭，這一切由副班長虞書欣完成，相信憑借那人精湛的演技一定能順利過關(guān)。而她要做的就是獨自翻過圍墻，從柵欄的缺口鉆出去，再在公交車上待三個多小時，來到那人家門口摁門鈴，迎接命運的審判。
如此瘋狂的計劃，自其腦中成形到付諸實踐不過一個課間。她害怕對方再次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盡管那人承諾不會再不告而別，但她賭不起。
有時她覺得劉雨昕真無愧于她的名字，朝天空的方向伸出手，妄圖抓住墜落的雨滴，卻發(fā)現(xiàn)它在你的掌心癱軟成泥，最后不可避免地于指縫間流失。
仿若那種無止境的下墜才是常態(tài)。
可她是她的島，如果不能停留在她懷中，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無處是故鄉(xiāng)。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感到自己的心就好像掉入一個無底洞，即便夜里躺在媽媽的懷里，依然止不住地害怕，闔目皆是漆黑的海水，瘋長的水草纏繞雙足將其往深淵里拽，只能化作一只沒有腳的鳥，不停地飛啊飛，飛累了就在風(fēng)里面睡覺，唯一一次下地便是它死的時候。她不想那樣死。
于是雪兒心一橫，后退幾步開始助跑，快到墻角時右腳向下蹬，雙手扒住磚塊凸出的地方，接著左腳也跨上去，使出吃奶的勁將身體往上頂，這是祁騰教她的。待其好不容易爬上墻頭，在原地踟躕不前，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你是哪個班的？快下來！”
這驚雷般的聲響嚇得她一躍而下。因起勢過猛，褲腿被鐵絲劃了個老大的口子，傷及皮肉，血珠冒出來，她也無暇顧及，發(fā)了瘋似的在灌木叢中穿梭。
直到視線越來越開闊，耳畔傳來汽車發(fā)動的轟鳴聲，眼前是一條曲折的小巷，不遠處的街道車水馬龍，商販穿梭其中奔走叫賣，她才意識到自己成功“越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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