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阿清，醒醒啦?！鼻搴偷幕煦缫庾R里隱約感覺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肩上輕柔的拍了一下。見著她沒有反應(yīng)，那只手又是輕微的觸著她的眉心，細(xì)微的從眉心滑至眉尾，爾后向下，輕輕點(diǎn)過她的眼睛，最后堪堪停在她的鼻尖上。耳邊傳來熱氣，帶有蓬勃的少年氣，溫?zé)岬纳倌昵遒ひ簟?/p>

“小娘子，你再不起，羨羨就…親你啦。”

少年清冽的嗓音還未消散，唇間呼出的熱氣繞著清和的耳廓，層層疊疊。

“哎呀，阿清起來啦?！鼻搴捅犻_雙眼，緩慢的坐起身來，入目便是少年?duì)N若晨星的面容，他眼角含笑，探手過來俯在清和的發(fā)頂。

“可是羨羨還沒有親到阿清呢?！?/p>

清和呆愣著，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唇間卻是傳來一陣溫?zé)幔p輕的觸碰，很是柔軟的觸感。

“阿清是甜甜的小娘子！”少年猛地直起身來，耳尖泛著鮮紅，他三步并作一步的奔向門外，卻在靠近雕花門框的那一刻轉(zhuǎn)過身來，眉眼含笑，“小娘子，快起身吧，我們到山里逛逛。”

清和目送著他出門去，這才細(xì)細(xì)的打量起了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心中的疑惑與震驚半分不減。

淺色的帷幔，帷幔前掛著她親手一顆一顆串就的松絨石串子，房里燃著她最歡喜的桂香，一旁的案幾上還攤著一本書。

這分明是自己在玉溪山的屋子啊?？墒亲约翰皇窃谏徎▔]么，自己…明明快要死了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和不明就里，抬手捂上自己的頸子，指腹觸到了一片粗糙硌人，那道猙獰的，駭人的疤依舊橫在她的脖子上。

難道說魏無羨沒有死在亂葬崗上，被人給救回玉溪山來了？可是自己怎么不知道呢，清和想不到個結(jié)果，腦袋一陣陣地發(fā)著脹疼。她愣了神，決心不再去想。只好攏了衣衫，往門外去。

外面的日頭很好，陽光亮得晃眼。魏無羨聽著房門的聲響，轉(zhuǎn)過身來，沖著清和燦爛的笑。清和瞧著這個人，瞧著他迎風(fēng)舞著的紅發(fā)帶，一下子就瞧紅了眼。眼前的這個人，從來不肯好好走路，分分明明的神采飛揚(yáng)，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是個明媚的少年郎。

“阿清，怎么了？”魏無羨瞧著她的眼睛通紅，頃刻像是要落下淚來的樣子，急忙去捧了她的臉，“怎么了，是不是哪又疼了？”

清和急忙收了眼淚，輕輕搖頭，囁嚅著開口。

“沒有，日頭毒，晃了眼睛。”

“真的沒事？”

“沒事，不是說去山里走走么，走吧。”

清和不再去追究原委，眼前的這個人是她跋山涉水，御劍而奔也要去到他身邊的人，只要能和他一處，今夕何夕，又為何至此都不再重要。當(dāng)時草草西窗，具是別后思量。

她只伸了手，去尋魏無羨。魏無羨瞧著她伸出手過來，笑意十足，一把將她的手握住攏在手里。

“帶小娘子出去嘍?！?/p>

魏無羨握著她的手，沿著一條山路慢慢的走，像是要從青絲走到白首。

玉溪山是座孤山，但卻是頂頂?shù)溺婌`毓秀。終年云霧繚繞，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漫山遍野的鮮花，水嫩的果子。魏無羨拉著清和在山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摘了些不知名的野花，將野果子捧了滿懷。

兩個人回去后，將院子里的槐花打了幾把下來，做了圓子，兩個人并著果子一同吃下去。夜間，兩個人就并肩坐在槐花樹下，頭靠著頭的說著話。

“阿羨，明天到山下去弄些蓮花苗兒種子的，我們把玉溪山種上蓮花，就像…就像家一樣?！?/p>

魏無羨的脊背一下子僵住，一絲異色染上他的眉眼。不消去看，清和也知道他此刻眼中已是通紅了，于是她朝著他伸出手去，一下一下的順著他的后背。

“是我們羨羨的家?！?/p>

“…好?！?/p>

“你在家里呆著，等著我回來?！?/p>

“好，我等著你。”

今夜里的月色格外溫柔，月亮泛著瑩白光澤，將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銀，魏無羨忽然瞧著眼前有個發(fā)著綠晶晶光亮的物什在飛。

“阿清，阿清。”

清和伏在他的肩上打著瞌睡，聽見他的話，這才半吊開眼皮去看。

“是螢火蟲啊?！?/p>

“等到了七月里啊，玉溪山里漫山遍野都是螢火蟲?！?/p>

“那太好了?！蔽簾o羨一下子來了精神，握住清和的胳膊慢慢地?fù)u，“阿清，七月里我們一起去看嘛?！?/p>

清和有意逗他，于是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最后十分“苦惱”的皺著眉頭，“哎呀，這七月里，山里頭的蚊子可多啦?！?/p>

“你不知道，就啊，黑壓壓的一片，會把人吃了去的?！?/p>

“哎呀，阿清，我的好阿清，羨羨想看嘛?！避涇浥磁吹穆曇艉孟褚晃灿鹈谇搴偷男募馍蠏吡艘话?，清和現(xiàn)在看魏無羨就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使了勁兒的撒著嬌。

“好吧，好吧?！鼻搴褪氰F石心腸，但她是對魏無羨之外的人鐵石心腸，更可況本來也只是想逗逗他，于是很快就應(yīng)下聲來?！澳堑綍r候蚊子咬我，你可要救我。”

“好好好，到時候蚊子不咬阿清，都咬羨羨吧?！彼桶偷膹埧冢孟袼莻€受了欺負(fù)的小娘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剛擦亮了一些，魏無羨就急急忙忙地要趕到山下去。清和迷迷糊糊的起來叮囑了一番，山路難行，早些回來，甚至在房里翻出一盞壓箱底的琉璃燈，要他一路上帶著。魏無羨一一應(yīng)下，腳底卻像火燒火燎一般，飛快的跑了出去。

清和卻是顧不上他古古怪怪，見著他出去，又是一把栽到床上，頃刻間就睡了過去。大約到了巳時，卻是怎么也睡不著了，腦袋里嗡嗡亂響，又好像有人在她耳邊哭，叫她姨母，還有人一個勁兒的叫著她的小字，清和清和。煩悶得很。

大約到了午間，魏無羨將將從山下趕回來。清和趴在外頭的石桌上，從槐花樹上打了一把花來，數(shù)著花瓣玩。

“阿清，阿清，羨羨回來啦。”魏無羨隔著老遠(yuǎn)就開始嚷嚷，跳脫的到她身邊。在她身邊站定，復(fù)又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包來，用白色的帕子細(xì)細(xì)的包著。他獻(xiàn)寶似的把它捧到了清和的面前。

“這是什么？”

“蓮花種子？怎么包的這么嚴(yán)實(shí)？”清和一邊打開那個小包一邊狐疑的去看魏無羨。卻見面前此人，面上耳尖具是沁著一片粉紅，小心翼翼的盯著她正在打開布包的手。

“是什么啊，你怎么不說…啊?！?/p>

一支白玉簪子，雪亮剔透，簪身雕刻著細(xì)密的紋飾，簪頭一朵雪蓮悄然綻放，還有一個蓮花子似的吊墜，端的是飄雅出塵。玉色中有隱隱約約透著幾絲奶白色，更顯嬌巧，幾條流蘇垂下，隨著風(fēng)吹動，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你怎么…你怎么…”清和說不出話來，只握著那一支玉簪，那簪子上存著少年胸膛的溫?zé)釟庀ⅰ?/p>

“阿清，我不見你帶先前你最愛的那只細(xì)銀簪子很久了。你也不必哄騙我說是什么不喜歡了便不戴的話。我知道…那簪子…在亂葬崗的時候被你拿去換了錢給大伙買吃食了?！?/p>

魏無羨為著那支簪子曾問過她許多次，她都只以式樣過了時，不愿意再用而蒙混過去。而如今，這個人站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你做的一切我已經(jīng)都知道，我實(shí)在舍不得你。她的愛意已經(jīng)收到了這個人的回應(yīng)。清和的眼眶一下子蓄滿了溫?zé)岬臏I水，她猛的吸了口氣，堅(jiān)持著不叫那淚珠徑直掉落下來。

“我今天，見著這簪子，就猜你或許會喜歡。哎…你別哭…阿清，我最不愿的就是叫你哭了?！蔽簾o羨用手指細(xì)細(xì)地去揩她眼角的淚水，“阿清，你喜歡這支簪子么？”

清和猛地點(diǎn)頭，聲音哽咽，“喜歡，喜歡?！?/p>

魏無羨也紅了眼睛，低低地笑了起來，小聲嘀咕，我就知道阿清一定喜歡。

“阿清，我還有話對你說，你一定要聽我說完?！蔽簾o羨緊緊得握住清和的手，手臂因著過于用力，微微的顫抖著。

“我魏嬰，與你南潯相識八載，有幸得你相伴七載，我愿意將一顆真心都捧了給你，清和，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此后…我們再也不會分離?！?/p>

少年小心翼翼的問出這句話，眼神緊盯著面前的清和，卻見面前的人已是滿面淚痕。他默不作聲地等著，等著她說出她的答案來。

清和這一生，到今日將將二十二歲，前十余年，尋仙練法，以為自己是個超脫紅塵的人，可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到底她只是個凡人，如今，她只想要到心愛的人身邊去，與他不得分離。

她點(diǎn)頭，眼淚從她的臉上滑落，掉在她的衣襟上。

“我愿意，我愿意。阿羨。”

魏無羨卻又在此刻忽地局促了起來，握著清和的手一個勁兒的摩挲，“可是，可是…”

“?。磕汶y不成要反悔？”清和好不容易止住了淚，見著他那副局促樣子，幾竟又要哭出聲來，“我都答應(yīng)你了?！?/p>

魏無羨急了起來，“不是，不是，羨羨才不后悔呢！”慢慢的，他聲音小小，“只是…我既沒有長輩向你提親，也沒有三書六禮…便是…便是連件像樣的嫁衣也不能給你…”

“我不要，那些我都不要…”清和將他的一只手反握住，另一只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只要跟你在一起，便是一切都好。”

而后，她解下自己纏在腕子上的紅發(fā)帶，學(xué)著魏無羨的樣子，將它扎在發(fā)間。眉間含笑，眼中含淚，“你看，這樣不就好了?！?/p>

爾后，這個眉目如畫的少年輕輕的彎下身來，去觸碰少女溫?zé)岬拇?。風(fēng)吹起他們頭上的紅色發(fā)帶，將兩條發(fā)帶交纏在一處。

世人皆誤回眸一眼都無窮，可我一眼多歡喜，是情深不知處，未語竟潸然。

魏無羨和清和商量好，一致挑選了個日子，要在那日成親。在晚間，以月為證，天地為媒。魏無羨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大把大把的紅綢，將屋內(nèi)屋外的每一個物件都綁上了紅綢，從屋內(nèi)的案幾，房梁，大大小小的擺件到屋外的石桌石凳，就連外頭那棵老槐樹，都被纏上了一道又一道。

清和笑他傻，他樂呵呵的道，喜興，好看。

接下來的日子就簡單的很了，兩人大部分的時候都膩在一塊，有時候也不說話，就只是靜悄悄地呆著。魏無羨時不時出去打山雞，像個十五歲的少兒郎。蓮花也種上了，在第三個年頭的時候也已開上了花，魏無羨還在院子里墾了不少的地，種上了蘿卜，土豆，大有要重振自己亂葬崗種植大戶的雄風(fēng)。

他也不讓清和動手，一手包攬了播種，施肥，除草，收獲各項(xiàng)事宜并且樂在其中。

夏夜里，清和去摘蓮蓬。那渠里的蓮花已是開得非常好了，有的荷花花瓣全都展開了，露出了金黃色的花蕊和嫩黃色的蓮蓬，散發(fā)出陣陣芳香。有的還是含苞欲放的花朵，還有的才展開兩三片花瓣，還有幾個睡蓮，歪著腦袋緊貼水面。

清和伸手去夠，眼前卻是猛地陣陣發(fā)著花。有好多的人影在她的面前閃現(xiàn)，耳邊也嗡鳴起來，有人在叫她。

清和清和。

她一下子栽到地上，眼前的影象不斷變化起來，她一面叫著阿羨，一面掙扎著爬起來。

胸口的劇痛叫她的神思有了半分清明，她猛地坐起身來，卻看到站在床前的槐序。

她苦笑一聲，心中已是明白了幾分，眼淚灑在自己的衣襟。她對著槐序遙遙的伸出手，語氣平和。

“槐序，我活不成了?！?/p>

“你不要哭…”

“……”

“……”

黃粱大夢，酩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