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沒顧忌許多,他只覺得少年與自己總有那么幾分相似,想起三妹常常勸慰自己的話,便柔聲囑咐沉香該好好保重身體,而不是剛有好轉就又勞心神,勤勉雖好,卻是過猶不及。沉香有些拘謹?shù)匾灰粦恕?/p>
楊戩本是來告辭的,華山腳下的縣城無非就是鄭縣與德縣,鄭縣既然沒有外甥的消息,他便打算去相鄰的德縣看看。結果在他打完招呼轉身要走時,卻被沉香叫住。
“楊二哥先慢走,可否請你過來幫我?”沉香已經寫花了好幾個字了,公務不同兒戲,半點馬虎不得,他這樣下去根本沒辦法寫清楚批示,眾人又皆忙得團團轉,于是一時也顧不得許多,開口請了楊戩幫他。
楊戩微訝,他還記得昨日想要幫沉香端藥碗照顧他喝藥時,沉香是如何推拒的,沒想到今日沉香竟會主動開口請他幫忙,果然只有事關公務時,沉香才能稍稍放下矜持與自尊么?
“這…”楊戩示意沉香,官府公務上他有心避嫌。沉香卻道不妨礙,他之所以毫無忌諱,是想著這人是神仙,人間瑣事自是與他無緣。
見狀,楊戩也不推辭,邁步走向沉香。沉香便微抬了右手,本來只是想把筆遞上前去,不成想楊戩卻將他的手整個握住,在他的身后站定,稍稍俯身,另一只手拄著沉香椅子的左側扶手借力。此時兩人離得極近,楊戩垂落的卷發(fā),正掃過沉香的臉頰。沉香的后背幾乎貼上了楊戩的胸膛,整個人直似被楊戩圈在了懷里。
這曖昧姿勢直把沉香唬得頭腦一瞬間空白,連方才想下什么批示都忘了。記憶里他從沒接受過這樣的拂照,這實在是太過親近。他只能回想起曾經父親也是這般手把手地教檀香寫字的。這人一緊張,身體五感肯定更加警覺,他能感覺得到楊戩握住自己的手,溫暖而有力;他也能聞得到楊戩身上那股不同于自己的冷香,清冽如泉。一時之間,滋味莫名。
望著楊戩身無掛礙,心如止水的樣子,沉香不禁憶起兩人的數(shù)度相遇,暖春初見,盛夏夜談,仲秋神交,又到如今嚴冬…暗自嘆氣,他為何要推斷楊戩心中是怎么想的?他應該先弄明白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才對啊!
楊戩坦然自若,俯身細讀沉香審閱的文書,卻見墨字僵硬刻板,毫無生氣,開始還有些奇怪,后來省起由于客堂文書漫天飛,官員們不敢再置火盆,沉香這個縣令病著,就送去內堂給他取暖了,因此多少會由于屋中寒意而有些手腳僵勁。想到這里,楊戩不得不對眾人生出些許敬意,似乎也理解了為何沉香尚未病愈,卻仍然堅持著要審閱文書了。經歷了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劫難,簡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任憑誰心里也不能好受,但眾人竟無一句抱怨,都堅持恪盡職守,兢兢業(yè)業(yè),沉香身為縣令,只可以做得更好,因為…責任。
他實在是太過了解這兩個字下,代表著的背負是多么沉重,暗自嘆氣之余,楊戩握著沉香的手,把勉強能夠辨認的朱字,重又寫了一遍。他覺得朱字的筆鋒總給他一種熟悉感,一時想不起來究竟在哪里見過,待要細看,無奈沉香寫得實在太花,他辨認不得。
上句了事,卻是半天未有下句。楊戩自然能夠察覺身前這人的拘謹,便回頭去看沉香。只見沉香正襟危坐,長眉微蹙,他本就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這樣稍帶迷惘的樣子卻是少見,紫眸朦朧,楊戩心下一動,一瞬間竟不禁有些看得癡了。自和這少年初見之后,不論是偶遇還是有心去尋,每一次再看見他,楊戩都會心情明朗上幾分。一開始只是單純的興趣,但隨著對這少年了解的增加,楊戩發(fā)現(xiàn)自己似是越來越被這少年所吸引,越來越放不下了…
沉香是不允許自己猶豫太久的,不論何事。此刻不是談風花雪月的時候,正事要緊,沉香重新拿出自己的英明果斷,淡然卻不失鄭重地念出自己要寫下的批示。
楊戩被沉香的聲音一震,隨即收斂了心神,驚覺方才竟然對面前這人生出了奇怪心思,又似突然發(fā)現(xiàn)姿勢曖昧,當下便有些赫然。但事有輕重緩急,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拋于腦后,他也嚴肅起來,穩(wěn)穩(wěn)握住沉香的手,與他一同落筆,筆下文字一改之前的凄慘頹氣,變得流暢清晰。
屋內的窗紗,柔和了冬日耀眼的陽光。彌漫在屋中的光線,為這房間增添了融融暖意,竟給人一種溫馨的錯覺,恬淡無憂,歲月靜好,熨帖到了心底,教人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