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子又來了?!?/p>
“我不樂去,你替我打發(fā)了他罷?!睆堅评诇惤~鏡,半閉了眼睛,筆尖沾了油彩,顫顫巍巍要落不落,孟鶴堂從后面把他手中小筆抽了去,扶著張云雷的肩膀,望進鏡子里笑了一笑。
“真好看?!?/p>
“真假?!睆堅评追藗€白眼兒,彼時這人還沒勾眼線,只是眼尾汪著一抹紅,倒像一場大戲落幕,剩下的一點兒殘妝,帶著點兒勾魂的媚勁兒,卻不重,讓人無端想起院子里雨后一支委屈的海棠。
“轉(zhuǎn)過來?!睆堅评茁犜挼难銎鹉?,孟鶴堂手腕一轉(zhuǎn)就是一道墨痕,“勾線就是要穩(wěn)準狠?!彼撕笠徊阶屑毜亩嗽斪约寒嫷难劬€,“嘖”了一聲,“瞧咱這手藝?!?/p>
“就算是有一天嗓子啞了不能唱了,只要是手沒斷,就還能混一口飯食,怎么樣?”
“得意什么?到底是個伺候人的命?!睆堅评妆獗庾欤蛔屆销Q堂繼續(xù)給他擦粉,伸手去推他,“我可不要你伺候,你快去打發(fā)了人再回來?!?/p>
“人家不見著你不走呢,我有什么法子。”孟鶴堂腳尖夠了個凳子坐下,二郎腿翹上天,若是有盤瓜子他就端起來嗑瓜子了,模樣看的張云雷直皺眉頭,“好歹算個旦角兒,你能不能不那么農(nóng)村婦女?”
“我不和你爭這個?!泵销Q堂一揮手,像是要把上一個話題趕開,“他楊九郎是捧你來了,你這一天天的,讓人去打發(fā)他算個什么,你好好的,別瞎矯情,你現(xiàn)在就是個唱戲的,得有個戲子模樣?!?/p>
“我就不樂意見,就不就不?!?/p>
“人楊九郎怎么了?我瞧著人楊九郎挺好的。”雖說眼睛是小了點,但是有錢啊,孟鶴堂想著,是從什么時候起忽然有了這么個人的呢?大約是上個月,又或者是上上個月,記不清楚了,他們這兒豪氣的客人不少,肯擲千金為博紅顏一笑的也從來不缺,但這個人絕對是最特殊的那個。
聽人說,這楊九郎是個戲癡,北京大大小小的戲班子,能得九郎一句認可,就是頂好的班子,他是從不吝嗇為喜歡的角兒叫好的,聽到得意處如癡似狂,捧角兒時候大把大把的紙鈔和銀子往外撒,有人管他叫戲癡的,也有說這是個傻子的,孟鶴堂隱約聽到點別的消息,這人原來祖上是滿清的王爺,傳到他這兒不行了,空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家產(chǎn)坐吃山空,傳閑話的人說到這兒毫不掩飾一臉的酸氣,孟鶴堂想想這又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他巴不得王孫公子都把萬貫家財?shù)惯M戲班子里。
那時候他們班子進京沒多會兒呢,原是外地來的,還立足未穩(wěn),不得不說楊九郎幫了大忙,他本來不過是合著朋友抽空了來轉(zhuǎn)轉(zhuǎn),這一見張云雷便驚為天人,從此迷得就不行了,成天兒的往班子跑,恨不得住這兒。
“你覺著挺好的你去去去,送給你了行不行?“張云雷也不知是怎么了,旁的都好,只是就不待見楊九郎,問他也說不出個三四五六,只能當是天生的冤家一對。
“他還不是一個人來的,帶了個小道士,也不知道要干嘛?”孟鶴堂看他實在沒有要出去的意思,認命地站起身,咕噥著,“你呀,你就是個要人命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