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天這會兒還是悶著的,可若是照著日子算,也到了入秋的時候了。
北平的秋天總是不很長。
小園子不大,戲臺子并一座小樓,兩進(jìn)院子圈著一棵桑樹,漣漣的樹影落在窗格子上,木頭年頭久了,很有點(diǎn)倦倦的沉。
楊九郎嘗了一口茶水,不是好茶水,滿口茶葉末子,上了茶就沒有人理他們了,擺明了不歡迎。
行吧,滿北平像這班子這樣的,沒有。
周九良在屋里面轉(zhuǎn)悠,一會兒摸摸博古架,一會兒瞄一眼花瓶,楊九郎看不下去了,“哎呀,你消停會兒行不行?
“哎,你別說啊,你別看這樣,老物件,可以?!敝芫帕疾[起一只眼睛從花瓶口上往里看,也不知道是看見什么了,這人穿了一身道士的衣服,卻沒一點(diǎn)兒仙風(fēng)道骨的感覺,活像是騙錢的,也不知楊九郎打哪兒找來這么個人。
孟鶴堂這樣想著,臉上變化出一副虛偽的假笑,進(jìn)門拱手唱了個禮,“喲,楊九爺,九爺今兒個過來是什么事兒???要聽?wèi)蜻€得等一會兒,角兒正準(zhǔn)備著呢?!?/p>
“唉,孟老板。”楊九郎也回個禮,眼睛往后飄過去,沒見著想見的人,有點(diǎn)兒失望,又是意料之中。
“害,也沒什么別的事,就是今兒得空,帶位朋友來看看來,不瞞您說,我這盼著今晚上這春秋亭可太久了?!睏罹爬墒怯悬c(diǎn)東西的,消息也靈通,為人也不錯,并不去外行指點(diǎn)內(nèi)行又或者是犯一般紈绔以勢壓人的臭毛病,說實(shí)話孟鶴堂對他印象還不錯,奈何自己家小祖宗不待見人家。
“哎喲,那不巧了,我們角兒今唱朱痕記,不演春秋亭,要不您看看,您改日來?”其實(shí)也不是朱痕記,只不過是想個理由弄他走,至于張云雷要唱什么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嗎,雖然他知道楊九郎估計是肯定不會走的,但好歹對小祖宗有個說法,他是努力了不是。
“那沒事,二爺?shù)膽蛎?,怎么樣都是好的?!八宦牪贿M(jìn)去,楊九郎是知道孟鶴堂不很客氣的,但只做沒聽見,打小兒在京城里面混的,論臉皮是絕不怕人陰陽的,他大手一揮,”對了對了,忘了,我還沒給您介紹這位先生,我來不是主角,這位才是?!?/p>
孟鶴堂這才把眼珠轉(zhuǎn)到那小道士身上,周九良這會兒倒老實(shí)了,規(guī)規(guī)矩矩朝著他的頌一聲福生無量天尊,有點(diǎn)兒局促的站著,道袍洗的發(fā)白了,但還算是干干凈凈,踩一雙布鞋,垂著眼睛,活像只困倦的貓兒。
啊,說錯了,不是像,就是只貓兒。
孟鶴堂略略睜大了眼睛,假笑裂開了一道口子,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九良?”
“你們認(rèn)識?。俊睏罹爬汕魄七@個又瞧瞧那個,只覺得氣氛有些微妙,具體又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害,本來還想給你們介紹來著,那認(rèn)識就好辦了,這樣,要么你們先聊著,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楊九郎必是要往后院跑了,可這時候孟鶴堂心思全不在這上面,也讓張云雷替他應(yīng)付一回吧,眼下還是先解決這只小貓的問題比較重要。
“行啊你,上哪兒拐來這么一身道士皮?”孟鶴堂轉(zhuǎn)到周九良背后,伸手在他挽的頭發(fā)髻上揪了一把,又給了他一巴掌,“你看看你那模樣像道士嗎?除了楊九郎個傻子誰信你啊?!?/p>
“哎哎哎孟哥,孟哥,孟哥,你別老……干啥啊,我是真沒想能看著你們,哎不對,原來他是覬覦我小師哥啊,哎喲這可不行啊?!?/p>
孟鶴堂一把抓著脖領(lǐng)子把周九良抓回來,“回來回來,別想跑,你的事你還沒說完呢,你來干嘛?。俊?/p>
“我真沒……哎喲,真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您來京城了啊,我要知道我肯定得來,孟哥坐,來,坐坐坐,你坐。“周九良回身把孟鶴堂摁在椅子上,”我這不是有事兒才來的嘛?!?/p>
小貓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神神秘秘的湊在孟鶴堂耳朵旁邊,“我來是抓鬼來了。”
”什么玩意?!“
”哎哎哎你別撓我別撓我?!爸芫帕碱I(lǐng)子都讓孟鶴堂抓松了,不愧是唱戲的,這一嗓子震得他耳朵疼,“不是,唉,你先松開我,你先松開……這大白天的怕什么!”
“你給我說明白咯,什么鬼?”孟鶴堂還不依不饒的揪著他,就沒撒開手過。
“哎呦喂,怎么說也算個大妖怪,您怕什么鬼???您怎么還怕鬼?。俊敝芫帕记浦?,又無奈又有點(diǎn)兒好笑,他,孟鶴堂張云雷還有幾個都算是一個窩出來的,打小兒就擱一塊耍,這算起來他離開家有個一年半了吧,今兒個冷不丁看見孟鶴堂,驚喜肯定是有的,這人和從前沒什么分別,幾句話熟悉和親切就一塊兒漫上來了,“您老這膽兒可真是一點(diǎn)兒沒見長?!?/p>
“嘖,這跟膽兒什么關(guān)系呀,那有鬼……有鬼唉,我不得跟戲班子負(fù)責(zé)嗎?那你,那你小師哥晚上睡不好怎么辦呢,那是膽兒的事嗎?你笑什么呀你?”
“您這個強(qiáng)詞奪理的模樣我瞧著可是太親切了?!敝芫帕夹Φ难劬Σ[起來,“我是有點(diǎn)兒想您啦。”
“……想什么……死孩子。”孟鶴堂嗔他一眼,嘴角卻也盛滿歡喜,“可不許走了再,瞧你現(xiàn)在這模樣,真是,家里有啥不好的啊,凈往外面跑,回來了就不許走了啊,一跑就是一年多,什么孩子?!?/p>
“哎,等會兒,你先說有鬼的事,別以為說兩句好聽的就能糊弄過去了!“
“哎喲,二爺,可見著您了,太不易了?!皸罹爬上坪熥泳瓦M(jìn)了后臺,兩根手指在手里提著的小罐上一敲,“瞧瞧這什么好東西,信遠(yuǎn)齋的梅子湯,我知道你上臺之前不吃東西,這是給你下了臺解渴的,加了多多的糖,可還有冰?算了,入了秋在吃冰不好,我給你擱哪兒?柜子上?”
“……”張云雷斜眼睨他,孟鶴堂怎么回事兒???怎么把這人還放進(jìn)來了?“我說話了嗎?”
“沒有沒有,你不樂意聽,我就不說了?!皸罹爬蓽愒趶堅评咨磉?,腆著臉坐在剛才孟鶴堂拿過來的凳子上,低眉順眼活像個小媳婦,還是受了氣的,“辮兒,有什么事你說話,別不理我呀。”
“你這又是為啥生氣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