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卯日星君替月瀧值了五天班之后，下屆的東華也二十歲而弱冠了。

碧蒼宮。

東華手執(zhí)一本《蜀中游記》，語氣波瀾不興地問到，“她呢？”

隨侍蓮英心里忐忑，這幾年來，君上時刻牽掛著圣廟那位，時不時就要問起，每次得到那位的消息又惱怒不已，久而久之，蓮英只要一聽到君上問這句話，就開始腿抖。

抖歸抖，話還是得稟告，“回君上，圣女仍在圣廟，不曾出來過。”

東華聽到這話，竟是笑了一下，隨后收了笑容，沉默了片刻，在蓮英以為今天就這么過去了時，東華直接把手里的書扔了出去，陰測測地來了句，“她倒是好耐性，好修養(yǎng)?！?/p>

四年多前。

自從那夜大雨滂沱，他被思念折磨得實在難耐，幾乎是沖進她臨時居住的院子里，用力抱住了站在屋檐下賞雨的她，表明了心意。

本以為她會回應他的感情，畢竟在一開始的時候她曾說過，“我可以不問朝堂之事，但請陛下選妃封后的時候告知月瀧一聲，讓月瀧能給些意見。”

卻不想，她的話就是表面意思，沒有對他的情誼掩藏其中。

他看著從自己懷里鉆出的人，臉色淡淡，言語之中都是解釋，全是澄清，一個拂袖就回了碧蒼宮，本以為自己將怒意表現(xiàn)的如此外露，那人至少會上門求見一次。

誰知第二天便聽蓮英回稟，她已經搬進了圣廟。

東華重新拿起蓮英撿起來的書，臉色時青時紅，最后脫力坐在了龍椅上，“蓮英，幾年了？”

“稟君上，圣女搬入圣廟四年半了，其間不曾出來過一次?！?/p>

抬手扶額，東華語氣晦澀，“傳孤的旨意，說，說孤要選秀，你親自去知會圣女?！?/p>

月瀧聽了蓮英的話，播著琴弦的手頓了頓。是了，當年年少才會一時情感迷失，如今已經及冠，自然時要娶妻了。只是如何讓帝君和妃子之間只有夫妻之情，沒有男女之情，這得從哪里做文章呢？

她又播了兩下琴弦，是不是要選一些傳統(tǒng)守禮，端莊守舊的女子？相夫教子，傳宗接代就行？

“我知道了，陛下選秀那日，煩勞侍者走一趟?！?/p>

蓮英回去后，碧蒼殿又毀了一具屏風。

選秀當日，東華終于見到了四年多沒見過的月瀧。

圣女已經抽條，比四年前高了不少，身段也窈窕了很多，只是氣質還是清冷，似有若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東華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她，那人卻只是看著廳中眾位參選的秀女，仔細審視，他不由的心中泛上一絲喜悅，莫不是……

看著她又否定了一批六個秀女，東華正要結束這場本來就無意選人的鬧劇，不成想從頭到尾沒有點過頭的女孩說，“左邊第二個不錯，君上以為如何？”

一頭冷水澆下來，東華握緊了椅子扶手，聲音似寒冰，“不錯?！?/p>

“那便留下吧?！痹聻{認同地點點頭，示意蓮英叫下一批。

東華猛的摔了手里的杯子，殿中瞬間安靜，緊接著他開口，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威嚴，“都退下?！庇挚聪蛟聻{，“圣女留步?！?/p>

等到殿中只剩他們二人，月瀧踟躕片刻，“不知君上有……啊……”

月瀧話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被扯了過去，紅唇被含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等到男子掠奪夠了，她微喘著氣，趴在他的胸膛，聽到頭頂?shù)娜寺曇舯?，胸膛起伏，“我四年前說的話你聽不懂是不是?！?/p>

“臣以為，君上當年年少沖動，經年不見，定是已經清醒了?！?/p>

“清醒？確實清醒了?！鼻逍训乜粗约涸较菰缴??！叭绻乱{你為妃呢？”

月瀧驚駭，她來凡間的職責便是不讓帝君有情感糾葛，這糾葛當然也包括她，若有一天，二人雙雙歸位，在這凡間有這一段姻緣，那不是監(jiān)守自盜嗎？

“月瀧不愿?！钡粎s堅定。

猛的被推開，東華憤怒地看著她的雙眼，張著唇要說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只是說了句，“你……很好，很好。退下?！?/p>

又是一個雨夜。

東華處理完國事，本來只是想喝點酒解解乏，卻暗暗傷情，不知不覺喝了一夜的酒，最后拎著酒壇來到了圣廟。

“君上，前面就不能進去了?！?/p>

“滾！”

月瀧剛剛寬衣就寢，就聽見門外傳來酒壇破碎的聲音，她顧不上披衣，穿著單薄的寢衣出門，看到門口的人時愣住了。

門外的人，一身酒氣，渾身濕透，頭發(fā)濕亂，雙目紅腫，眼神卻發(fā)亮，見到月瀧出來，整個人便抱了上去，低頭喃喃道，“月瀧，你喜歡我好不好，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p>

月瀧將東華扶到寢殿，讓蓮英給換了干凈的衣物，親自伺候擦了手臉，又讓蓮英明日到這里來接人上朝，就這么坐在床邊望著燭火一夜。

說實話，凡間的東華情感很是外露了，對她的感情從眼睛里都能看得出來，但是月瀧明白，歸位后的東華不會把這種感情放在心上，那人是曾經的天地共主，三十六萬年來冷心冷肺，在天界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神都冷漠得毫無一絲感情。何況，月瀧領了這個差事下凡，自然是要做好這個工作，既然東華如今情根深種，那她也不需要使什么力氣，只要不見他，自然不會有其他的情感糾纏。

天亮了。

東華睜開雙眼，劍眉星目，盯著素凈的床帳和被褥，回神片刻，直到月瀧推門進來，才反應過來。

月瀧端著清粥小菜放到桌上，一夜未睡，語氣有些沙啞，但是卻添了絲溫情，“水在那邊，洗好了來吃飯吧。”

東華有些受寵若驚地洗漱，坐到桌前喝月瀧親自給盛的粥，吃月瀧給夾的桂花糕，心中的甜蜜比桂花蜜還甜。好好地吃了一頓飯，又在蓮英的服侍下穿好了朝服，臨走前要同月瀧講幾句話，卻見那人好好地站在門口，在他走過去的時候輕輕說了句，“君上一國之主，這圣廟還是不要來了，于祖制不合。君上的心意，月瀧明白，感念在心，只是月瀧無以為報，這個香囊是月瀧連夜趕制的，君上……”

東華欣喜地接過，不來圣廟，以后可以在外面見嘛！

“君上，月瀧此生不再出圣廟，望君上龍體安康，碧蒼和樂?！?/p>

轟——

陰冷的目光射向月瀧，月瀧抿抿唇，從沒做過這等事，有些難以拿捏。

片刻后，東華笑了一聲，捏了捏手里的香囊，跨步而去，若能追上他大而快的步子，必能看到他眼角帶著的晶瑩。

碧蒼國君，東華君上，勤政愛民，性好飲酒，英年早逝，年僅三十，終身未娶，死后與一香囊合葬，死訊穿到圣廟，圣女三日后殉葬。

圣女死后，遺旨出，曰：圣女月瀧百年后，與國君合葬，不得有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