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午時,年羹堯就火急火燎地趕往云來茶寮,還未到達,遠遠就看到尹四正悠閑地把玩著手中的那只青花杯。他身穿赤色長褂,上繡金色潛蛟,花樣繡工可說在整個北京城里都是數一數二的。
年羹堯隱隱覺得他這次看上去又與之前所見任何一次都不同,但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同,若一定要說,就是更加添了幾分天潢貴胄的狂傲之氣。
“尹四——”年羹堯自然地坐到他身邊。
“你來啦?!必范G并未抬眸,還是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手中的青花杯。
“怎么突然想到請我喝茶?”年羹堯自顧自地從桌上的茶壺里倒了滿滿一杯的碧螺春。
“閑來無事,心里空落落的,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就想起你來。”胤禛微笑道。
年羹堯又拿了一個嶄新的茶杯,也給胤禛滿上了一杯,調侃道:“你是閑來無事的隨意差遣,我可是為了你,連阿瑪帶回來的嶺南荔枝都不吃了,你說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
胤禛一愣:“你是說嶺南的貢品荔枝?”
“是啊,這可是極難得的,我阿瑪拜訪舊友,剛好皇上賞了荔枝,就也帶回家給我們嘗嘗??上乙獊砀澳愕募s,沒有機會品一品這樣的美味?!蹦旮蛘f著連聲嘆息。
“若是你喜歡,日后我給你送如何?”胤禛說著握住了年羹堯的手。
“尹四,你是說著玩呢吧。這荔枝可是貢品,哪有那么容易得的。不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至于這荔枝嘛,還是有緣再吃吧?!蹦旮蛑灰詾樗窃诎参克?。
胤禛卻異常嚴肅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沒有和你說笑,你放心,以后一定有機會可以吃到我親自送給你的荔枝?!?/p>
“別,想當年唐玄宗一騎紅塵妃子笑,惹了多少風流佳話,我可不要做這馬嵬坡的冤魂。”年羹堯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將自己比作了楊貴妃,急忙作勢打了自己一巴掌道:“你瞧我說什么胡話。好,我等著,等你尹四飛黃騰達,也弄點荔枝給我嘗嘗?!?/p>
胤禛見他這樣說,也立刻大笑起來;“難得雙峰對我有如此信心,尹四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胤禛端起茶杯正要痛飲,被年羹堯一把拉?。骸笆裁匆圆璐疲f起來沒有酒可真不夠意思。說來也奇怪,我們?yōu)楹尾蝗ゾ起^要來這茶肆呢?”
胤禛指指身畔幾桌道:“酒館里都是些醉鬼,說話當不得真的。茶寮就不同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在這兒,什么消息都聽得真真切切的?!?/p>
年羹堯這才注意到他們右邊那一桌坐的是一對母子,一個沉默寡言的婦人帶著一個嘰嘰喳喳的幼童;左側一桌是幾個看上去有點像模像樣的讀書人,不過似乎并未有功名,只是幾個布衣窮酸秀才;身后是幾個穿著破破爛爛的乞丐,倒是吵嚷得很,似乎是在賭錢。
“這也能聽到什么消息?”年羹堯滿面疑惑。
“你聽——”胤禛把食指輕放在唇上。
首先是身后的乞丐們,好像是有人賭輸了錢,又不服氣,一直嚷嚷著要再賭一把。其中有個乞丐驀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拐棍一橫,大叫道:“好了好了,沒錢賭什么賭,別把褲衩兒都賭沒了!”
其他人聽了這話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個上了點年紀的乞丐直接走到他面前,用手指著他的鼻尖,口水橫飛:“你算是什么東西,不就是前幾天在太子府門口得了太子賞了幾個臭錢。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太子一出手就是三兩銀子,三兩是小數目嗎?我告訴你們,這太子為啥只給我銀子不給你們???就是他老人家賞識我唄!”這乞丐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濺到了年羹堯臉上。
之前還沒注意,這會子那些乞丐身上泛出的一股味道撲鼻而來,像翻倒的魚攤冒出的腥味,又像放了幾天幾夜的泔水餿味熏天。
年羹堯忙用手捂了鼻子,做出要走的姿勢。胤禛笑著把他拉回座位上,附耳柔聲道:“好戲才演了一出,還沒散場呢?!?/p>
果然,右邊那幾個書生也說話了:“這些乞丐也是夠不要臉的,白白臟了好地方。”
其中一個油頭粉面的白衣書生抿了一口茶,嗤笑道:“什么太子,不過是草包一個。對乞丐出手如此闊綽,難道這些乞丐還會對他感恩戴德嗎?要我說,這八阿哥就聰明多了,贈醫(yī)施粥,造福的可都是老百姓啊?!?/p>
那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婦人聽了書生的話,忽然激動起來,帶著哭腔說:“八阿哥可是個好人吶,我們母子家鄉(xiāng)遭了水災逃到京城,若不是遇到八阿哥施粥,現在恐怕已經餓死了!”
“看來這八阿哥還真是個下凡的活菩薩了?!蹦旮蛩坪跤行┟靼滓慕袢战兴麃磉@里的目的了。
“你以為我是八阿哥府上的人?”胤禛一眼看透了年羹堯的心思。
“難道你不是?”年羹堯自以為對尹四的背景有了些眉目。
“如果我是,你會和我一起幫八阿哥嗎?”胤禛卻沒有反駁他,反而問出了這樣奇怪的話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太子,什么八阿哥,我只知道,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幫誰,我就幫誰!”年羹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胤禛一剎那呆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從年羹堯口中聽到的會是這樣的答案。
他閉上眼,盡力遏制住內心的波濤洶涌。過了一會終于緩緩點頭道:“好,有你這句話,我死而無憾了?!?/p>
“所以你帶我來這里,又讓我聽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年羹堯還是不明白他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沒什么。本來我是想告訴你一些事的,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沒有說的必要。這茶喝得果然不過癮,咱們還是去酒館,喝他個不醉不歸!”胤禛說著拉起年羹堯的手就往酒館跑去。
胤祀和胤禵在胤祀府上已經等了一個下午,終于等到了胤禟。
胤禟一進門,就畢恭畢敬地作揖道:“八哥,十四弟?!?/p>
“咱們誰跟誰啊,還這么客氣?!必缝肷锨巴熳∝范K的手,將他拉到身旁的紅木雕花椅上。
“八哥說笑了,咱們雖然親近,可兄弟間的禮數還是不可少的。”胤禟坐立難安,最后還是站了起來。
“九哥,我胤禵向來是個爽快人,就不和你繞彎子了。你知道如今皇儲之爭,派別林立,你究竟是哪個黨,哪個派的呀?”胤禵雖然年紀小,可身材魁梧高大,聲如洪鐘,這氣勢壓得胤禟喘不過氣來。
“胤禟覺得兄弟之間血脈相連,本應和睦共處。咱們不過是興趣相似,才走得近些,不能說是哪黨哪派吧?!必范K邊說邊看他們臉色。
胤禵面帶怒色,正欲說話,胤祀卻笑著打斷他道:“十四弟,九弟說得對,兄弟之間就應該和睦共處,不應當這樣怒目相對的?!?/p>
又轉身向胤禟道:“九弟,你要知道有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是不想趟這趟渾水,可是這些年你也沒少和我們親近,在外人眼里,你和十四弟并無差別。不信你去問問,哪個不說你是正兒八經的‘八王黨’???”
胤禟驚道:“你們的意思是,就算我不肯參與你們的事,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還是會拉我下水?”
胤祀笑著擺擺手:“誒,九弟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和十四弟可不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主兒,好處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說著,胤祀拍了三下掌,門后竟然閃出一個人影來。
那瘦削的身形、清秀的面龐,讓胤禟一眼就認了出來。
“仲羽先生?!”
仲羽什么話也不說,只是抬頭不屑地望了他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對這一切都嗤之以鼻。
“一百兩銀子,換一位能彈琴能唱曲的翩翩公子,十四弟你說值不值?。俊必缝胂胫呐呢范_的肩膀。
“當然值了,更何況還是咱們九哥的心上人呢。”胤禵大笑道。
“你們——”胤禟一時間又是歡喜又是糾結,又是震驚又是煎熬,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
“很簡單,只要九弟你堂堂正正地和我們站在一條船上,這仲羽先生嘛,一文錢也不要,就屬于你了?!必缝胄Φ酶訙厝崞饋?。
“你們誤會了,我和仲羽先生不是這樣的關系?!必范K還想解釋什么。
“我們知道,唐太宗廢太子李承乾就是因為孌童樂師惹禍,你不愿意承認也是情有可原。不管你們是什么關系,只要你把他帶走,就得答應我們的條件?!必范_說得咄咄逼人。
胤祀忙示意他不要做聲,又向胤禟道:“不急,九弟不妨再考慮考慮,我這扇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我……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