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悄悄，夜迢迢。

　　昨夜剛下過雨，外頭的藤葉尖懸著水珠，算是入春后的洗滌。伽羅立在木窗旁，眼角掛笑，靜靜觀望。

　　前些日子，伽羅早早傳了信去，說是已經(jīng)退位，正巧深冬的冰化開，邀小心一道去畫春樓閑游，那地方是伽羅早年趕往邊塞偶然發(fā)現(xiàn)的，鮮有人跡，但花草繁多，是個好地方。

　　黑影出現(xiàn)在香爐邊，身材高挑，難得沒有一身黑，繡著暗紫色紋樣，頭發(fā)也懶懶地散下一些，不同平常用發(fā)冠束得極高。伽羅輕聲一笑：“走吧阿小，馬匹已經(jīng)備好了。”隨即大方地牽過小心的手，朝府門外走去。

　　“阿小，”伽羅將手中的一根鞭子遞給小心，拉住韁繩，“比比誰先到湖邊?！?/p>

　　自打小心成為影主，接手一切暗中刺殺，再想約出來就難了，這次好不容易把小心約出來，伽羅特地選外郊的府邸，沒有街道市集的束縛，兩人在道上駕馬馳騁，微涼的風(fēng)刮在臉上帶來輕微疼痛，只聽見馬蹄踏進(jìn)泥里又抬起的聲音，沿途綠意盎然，偶爾有三兩個白發(fā)老者路過，也都彎了眼睛。

　　不多時，來到湖邊，伽羅與小心下馬，將韁繩交給隨行的侍從，沿著湖邊的小徑漫步。陽光穿過云層，灑在湖面，金光粼粼。良辰美景，伽羅心情愉悅，想起什么，對小心說：“較之御花園，我覺得，這里更勝一籌?！?/p>

　　小心笑而不語。

　　宮里的花園再珍奇，終究是在一方樊籠中讓人仔細(xì)照料出來的，自然不合心向邊疆的伽羅的意思。

　　伽羅讓侍衛(wèi)留在原地，與小心往山林深處走去。又起風(fēng)了，湖邊柳條迎風(fēng)飄揚，兩人放慢步伐，全然不覺春風(fēng)料峭。

　　置身于山林之中，伽羅與小心沿著蜿蜒的小徑，步入杏林深處，偶爾有一些樹枝較低，伽羅稍稍扶起以便小心通過，久而久之，伽羅的袖口被梢頭露水浸透，大片深色映在廣袖上。光影斑駁，伽羅走在小心身側(cè)，步伐輕快，不由想起十幾歲剛與小心結(jié)識的時光。

　　小心問想起什么那么高興，伽羅說：“所求皆如愿?！?/p>

　　“你一走，阿奇能應(yīng)付？”小心腦子里突然晃過阿奇瘦瘦小小的個子，上次去找伽羅，碰見阿卡斯正在跟阿奇嘮叨什么，沒細(xì)聽，后來與伽羅比劍，阿奇在旁邊看著，很認(rèn)真地跟著比劃，結(jié)果還是一腳踩進(jìn)荷花池，帶著滿身泥巴回去的。

　　“有阿奇在，我很放心，”伽羅回頭眺望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都城，“再說，這里離都城不遠(yuǎn)，只要他們一個信號，我即刻快馬加鞭趕回去，一盞茶的時間他們能撐住?！?/p>

　　阿奇雖然年紀(jì)不大，偶爾也有小孩子心性，但比平常小孩兒心思穩(wěn)重，這也是伽羅決定讓阿奇做下一任皇帝的原因。

　　“嗯，我也在?！毙⌒狞c頭。

　　在這片杏林深處，伽羅與小心閑聊著過去，偶爾有幾只喜鵲從頭頂飛過，落在枝頭，或許也在傾聽他們的一波三折。伽羅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一棵杏樹說：“看那。”小心順著伽羅的手指看去，潔白的杏花倚在枝頭。

　　伽羅望著杏花，眼中閃過光芒。感覺到小心步子停下，他側(cè)過頭，入眼即是同樣享受的小心，好一會才把人繼續(xù)向前方帶去：“走，我們?nèi)ギ嫶簶?。?/p>

　　畫春樓隱藏在深山之中，四周竹柏圍繞，如世外仙境，的確很少有人發(fā)現(xiàn)，伽羅第一次來的時候還荒廢著，差人打掃了、布置了才能坐人。不過正因如此，畫春樓格外清凈，很適合親近交談。登上樓閣，放眼望去，半山腰的杏林盡收眼底，能看見幾只喜鵲作伴。兩人倚靠在木欄，后知后覺的熱讓人突然反應(yīng)過來春日的回暖，竹林深處不知道何處傳來鳥鳴，悅耳異常。

　　前幾日伽羅提前讓人把上好的酒放到樓中，此時正是好時候，斟滿遞到對面，舉杯：“我親釀的酒，不如小酌一口？”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美已齊，怎能不把酒言歡？平日里小心不喝酒，今日多少得嘗一些，伽羅親自釀的，不烈，不醉人。

　　見小心接過酒盞，舉杯回禮，伽羅舉杯一飲而盡，對小心說：“把酒祝東風(fēng)?！?/p>

　　小心回應(yīng)：“且共從容。”

　　二人飲酒談天，自在愜意，這一刻，沒有大將軍，沒有影主，只有伽羅和小心。伽羅望著窗外云卷云舒，心中涌起暖意。春光無限好，一切都顯得那么和諧美滿。伽羅轉(zhuǎn)頭看向小心，正好四目相對，目光交匯，能透過彼此的眼神看到彼此的心底。

　　伽羅笑出聲來，又是一杯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微微一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來，映照在二人的臉上，顯得格外溫暖。此刻的伽羅，心情無比輕松，借著酒勁：“得以結(jié)識阿小，此生無恨?！?/p>

　　小心嘴角微微上揚，酒意浮上眼眸，看向伽羅的眼神溫和，周身沒有一絲血腥的氣息，他知道，伽羅或許會喜歡上釀這種酒，就像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種了滿院的梅，沉浸其中。

　　說罷，二人再次舉杯，雙雙向天邊敬酒，齊齊傾倒在地上，心照不宣，一杯敬天，一杯敬地。正過身子，重新把酒滿上，一杯復(fù)一杯。

　　他們清醒著，也醉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