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蘿離開渙王宮的這一年,渙王國仍陷在與魔界的交戰(zhàn)之中。魔族聯(lián)合幾大妖族進(jìn)攻天界,一時間天地變色,世界混亂。渙率兵一路深入魔界,最終在托婁羅戰(zhàn)場親手?jǐn)貧⒀宕髮⒘⑾麓蠊Γp方就此停戰(zhàn)。天帝大為贊賞,重賞了趙勛,還賜婚將一名神女許配給渙,好消息頃刻間傳遍渙王國。
織院也迎來了“辭舊迎新”的一年。東十坊新來了位提調(diào)員,這位大人一來便開始大換新人,不出半月工夫衣灼就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許多陌生面孔。這天她閑在自己院子里看書,結(jié)果被誤入她小院的提調(diào)員一通嘲笑。
“喔,你是渙王子中意的那個女媛?!?/p>
新來的提調(diào)員看外貌尚年輕,赭色官服上繡紋看著略顯潦草,估計是趕制出來的。他看人時微抬下巴,說話間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油膩。與衣灼說話時,他的目光不時瞟向衣灼住的那件屋子,臉上的神情一會兒像是好奇,一會兒又像是怕屋子里跳出個怪獸般緊張。
“也不怎么樣嘛,瞧著挺寒酸的?!碧嵴{(diào)員“嘖”了一聲,鄙夷道。
“我只是織院的普通女工,”衣灼不想與他多言,故意想岔開他,“您有事找阿芝姐嗎?”
“我找那種人丑啰嗦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干嘛?再說,論身份該她來拜見我才是。我說,天界都賜婚了,也沒見你的情郎主子順帶賜你個名分,”提調(diào)員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意,“是因?yàn)樯涣税?,空有一副皮囊卻沒有實(shí)在用處,小可憐?!?/p>
“我沒有那個福氣,”衣灼嘴上這么說,心里不覺可笑,“我今天休假呢,您要派活兒找別的女工唄。”
“你敢命令我?”
“大人,您親自過來也不提前通報呀?!?/p>
閔善芝估計是收到風(fēng)聲,特意找過來出面幫衣灼解圍。衣灼見她三言兩語就哄走了那個趾高氣揚(yáng)的提調(diào)員,一面暗暗贊嘆果然是阿芝姐,一面趁機(jī)偷偷溜回屋。
“天界剛一賜婚,宮里就多了好些生面孔,”閔善芝回來的時候陰著臉,進(jìn)屋同衣灼壓低聲音說話,“許是那面都還沒露的王妃手下人也未可知。你小心些,盡量別跟他們起矛盾?!?/p>
院子里忽然響起通傳聲,衣灼知道肯定是渙,閔善芝見狀也趕緊借故離開。
“二十二年了,”渙一見衣灼就面露微笑,“許久不見,你一點(diǎn)都沒變?!?/p>
渙一身深褐色常服大踏步出現(xiàn)在衣灼面前。他仍舊是從前那副平淡溫和的神態(tài),似乎從未經(jīng)歷過魔界惡戰(zhàn),只是頭發(fā)比從前修得更短些——渙的護(hù)體鎧甲是天界神器,據(jù)說已有上千年歷史,重達(dá)千斤,光頭盔就有百余斤。方便起見,渙干脆一直留著短發(fā)。
“渙王子,”衣灼恭敬地行禮道,“祝賀大捷?!?/p>
“給你帶了新書。”
渙以往每次來都會給衣灼帶書,這次也不例外。渙身后的銀甲侍衛(wèi)抬進(jìn)來兩箱書,侍衛(wèi)剛把箱子放下,衣灼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去解捆箱子上的繩結(jié)。
“是什么書?”
“就知道書。”
渙立在一旁似是埋怨地嘟噥,衣灼忙抬頭沖他賠笑。
“啊,謝謝,謝謝渙王子?!?/p>
“別學(xué)他們這樣叫我,你不必這樣稱呼我?!?/p>
“是的是的,謝謝渙哥哥?!?/p>
“嗯,喜歡看書很好。你很聰明,在織院屈才了,”渙負(fù)手而立,看似不經(jīng)意地說,“我請恩讓你直接參加下一次的殿試,你到宗文館當(dāng)個文官吧?!?/p>
“宗文館的女文官個個出身高貴,飽讀詩書,能寫會算,我哪里比得上她們。何況,就算我能通過殿試,我這身份別人會怎么看?你還是別開這個后門了,”衣灼剛把箱子打開忙著看箱子里的書,頭也沒抬地跟渙說話,“我在織院有活的時候賺點(diǎn)錢,沒活的時候圖個清閑??椩豪锏呐て綍r都和和氣氣,沒有那么多身份高低之分,我挺喜歡的。”
“衣灼……”渙走近衣灼,一只手繞過衣灼身后,輕輕搭在她的肩頭,“……到我身邊來,好嗎?”
衣灼有些意外地抬頭望著渙,一面腦子里快速飄過你不是已經(jīng)被賜婚你怎么背著你的神女未婚妻那么溫柔地跟我說話距離也靠太近了不怕傳出去被她知道不高興嗎,一面嘴上還是恭敬地說:“沒事,我現(xiàn)在住的挺好,搬地方住太麻煩了?!?/p>
不知是不是錯覺,衣灼感覺渙的情緒瞬間低落,就連他眼下的陰影看上去都更重了。
“搬到宗文館更好。放心,東西我差人幫你收拾?!?/p>
“可我文采不怎么樣,沒讀多少書,寫字也不好看,哪里能……”
“織院這邊都是辛苦活兒,你在繡坊工作太辛苦,我是想借機(jī)給你換份工作。而且,宗文館當(dāng)差待遇比你現(xiàn)在好許多,”渙一副哄孩子般的語氣對衣灼說,“你能得到更多的月俸,我想給你賞賜也更方便些。”
“真的嗎,”一聽能多賺錢,衣灼立即心動了,“能多多少?多兩倍?多三倍?到底有多少?”
“哎喲,我的好妹妹,掉錢眼兒里了?”渙神色復(fù)雜,隨后無奈地笑笑,“要不……我封你為側(cè)妃吧,你每年錢多十幾倍……”
“不行,”衣灼眼一瞪,連連搖頭,“做你的側(cè)室以后我更不能自由出入。而且你馬上要娶正室,到時候我就會卷入你的后宮爭斗之中,我不喜歡那樣。你就給我安排個不起眼的位置,錢多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了,我不貪心?!?/p>
“哈哈,”渙露出了他時常在衣灼面前展露的爽朗笑容,“也就你會這樣說話。走,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渙已不是頭一回借故帶衣灼出宮。衣灼隱隱覺得渙也不喜歡王宮,也許是為了避開繁文縟節(jié)與忙不完的公務(wù),他休息時寧可靠在清海邊發(fā)呆。四匹迅騏拉著轅車駛出宮殿,半晌后到了清海邊,渙帶衣灼上了??吭诎哆叺囊凰耶嬼?。此時已近黃昏,夕陽斜照下畫舫籠罩著一層金色的浮光,在清海邊上浮浮沉沉。
“送你個紀(jì)念品,”渙從一個青色綢布袋里掏出一顆水滴形狀的粉色晶石,“從魔界帶回來的,沒有被污染,品質(zhì)干凈?!?/p>
“這是什么?”衣灼把晶石放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不像玉石也不像水晶。”
“粉芒晶,用原產(chǎn)地的話說叫霞娜撻石,”渙語氣溫和,“這個大小的很少見。你要認(rèn)真準(zhǔn)備殿試,希望這東西能給你添點(diǎn)好運(yùn)。”
說罷,渙靠在躺椅上闔目養(yǎng)神,衣灼就在他身旁的矮凳安靜地坐著。方才聽到渙提殿試,衣灼知道渙這回是認(rèn)真的,于是摸著手里的粉芒晶心里有些忐忑。
“母后身體抱恙,催促我與木棖琳盡快完婚。木棖琳是天界祝常丞木定宏的旁支,她是天庭指給我的正妻,”渙說話時語調(diào)平緩聲音低沉,“如今木定宏雖隱退,木家在天界的勢力卻未受影響,祝常丞一職更是直接傳給了木棖琳的兄長木棖沭。恐怕木定宏原是想讓木棖琳嫁我表兄,木棖琳沒選上才退而求其次?!?/p>
“那很好呀,木家勢大,不也可以成為你的助力嗎?”
衣灼不明白渙為什么要對她說這些,她壓根不懂天界的事,心想渙的表兄比渙還厲害?那就是天界大神?
“你不懂,”渙微微睜開眼睛,目光帶著一絲寒氣,“若她如你這般單純也就罷了。此女驕矜浮夸,雖貴為神女卻好物質(zhì)攀比,境界淺薄,渙王國這點(diǎn)底子可禁不起她折騰。還是你這樣的好,無欲無求,超脫世俗……”
“我怎么可能做你的正妻,”衣灼失笑,“大家都夸你賢明圣德,說你將來肯定是位有魄力有能力的國主。既然是一國之主,你娶妻生子就是國事。書上說,一國之主必須事事以國事為重,而不是依著自己的喜好。你若娶妻本就該找像木棖琳那樣能幫你的厲害神女,我無依無靠,沒有助你的力量,我不合適?!?/p>
“我就是你的依靠。如今國勢尚不穩(wěn),內(nèi)憂外患,渙王國也不是什么守舊的古國,唯有革新才能……”
“你是渙王子,趙珺渙是趙勛國主唯一的后代,心神與國之寶器同鎖,你是屬于渙王國的。哥哥,等你成為國主,別忘記你對我的承諾,你要放了海。”
衣灼凝視渙的眼睛,渙見衣灼滿臉認(rèn)真的神情也跟著嚴(yán)肅地沉默。
“我知道你一向不偏私,我只求你偷偷放了他,對外就說海被關(guān)太久病死了,”衣灼語氣急切,“只要你放了他,我立刻帶他離開,絕不會繼續(xù)留在渙王國,再不會回來給你添亂?!?/p>
渙的瞳色生得像王后,他墨藍(lán)色的眼睛在陽光斜照下微微透著一層淡紫色,眼神略帶疑慮。不多會兒,他轉(zhuǎn)過臉目光望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清海,臉上現(xiàn)出一絲衣灼從未見過的陰鷙。
“出身決定命運(yùn),我向來知道。別的神族生來就有強(qiáng)大的神力,而我卻似涸轍枯魚,有心無力,求而不得……無論我再怎么發(fā)奮努力,也到不了那種境界?!?/p>
而后直到回宮,渙仍舊心情低落。衣灼本想對他說點(diǎn)什么,但被渙一臉陰沉鎮(zhèn)得不敢開口。渙也沒再對衣灼說什么,只是沉默地將她送回織院,之后很長時間衣灼沒再見到他。
盡管天界已賜婚,不知什么原因,渙的婚期卻一直遲遲未定。直到寒冬來臨,渙王國王后突然病逝,國主趙勛也臥病不起。王后喪期一過,天界直接下了催婚書,渙為此還被召去天界??椩郝勶L(fēng)而動,開始趕制大婚所需的禮服。按規(guī)制兩個新人需準(zhǔn)備各十二身禮服,但如今織院人手縮減,庫里更是連物料都沒有多備,一時間不僅閔善芝著急犯愁,衣灼也跟著忙起來。
木氏神族正式進(jìn)入渙王國。先入宮的是木棖琳的同父異母兄長,天界祝常丞木棖沭。木棖沭身份復(fù)雜,母親是盧哈達(dá)蘭的神女莎列菲,他遺傳了母親一頭紅棕色頭發(fā)與擅長驅(qū)使飛禽走獸的神力。莎列菲生下木棖沭后不知所蹤,木棖沭從小由木棖琳的母親孟氏撫養(yǎng)長大,所以木棖沭與木棖琳雖同父異母但感情與一母同胞無差,連性格脾氣也出奇地相似。
因大婚在即,渙王宮主干道周邊大興土木重新修繕,木棖沭乘鎏金赤牟輦不得已繞道東十坊小路。他不是第一次來渙王國,過去從來不往這條道經(jīng)過。東十坊一帶住的多是渙王國王宮里的底層奴仆,他避著這種在他看來簡陋不得體的地方,似是怕沾染上東十坊奴仆的塵俗氣,污了他高貴的大神血統(tǒng)。為此,在他的赤牟輦途經(jīng)東十坊時,他佯裝閉目養(yǎng)神,實(shí)則是不樂意看到東十坊來往的底層人,眼不見為凈。
“停停停!”
木棖沭忽覺異樣,睜開眼四下一掃,只見小路上除了他跟他的八個仆人并無他人。左手邊是一扇緊閉著的木門,幾只還沒巴掌大的鳥在木門前來回嘰喳跳腳。
“這什么地方?”木棖沭望著一人多高,連漆都斑駁剝落了的木門疑惑道。
“這是織院的側(cè)門,這里面都是下等宮人?!鄙砼云腿碎_口道。
“下等宮人?這么強(qiáng)烈的靈氣,你們感覺不到嗎?”木棖沭說話間天靈蓋都在發(fā)涼,回想自己曾多次來渙王國,竟從未察覺這股靈氣。
“什么……什么靈氣?”仆人們面面相覷。
“不能吧,”木棖沭懷疑道,“趙珺渙是不是偷偷藏寶貝了?還故意藏在這種破爛房子里,生怕被發(fā)現(xiàn)是吧!”
“瞧您這話說的……神君,您妹妹正尋您呢,讓您趕緊回去?!?/p>
“嘖,這個嬌妹妹啊,真麻煩。走走走?!?/p>
木棖沭手一揮,仆人們抬著輦便繼續(xù)往前走。剛走出不到十米開外,方才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木棖沭耳朵一聽見門開的聲音立即喝止仆人停下,之后轉(zhuǎn)過頭向后望去。
幾個身著窄直袖翠衣的女工手捧著衣料跟雜物談笑著正走出門來。木棖沭細(xì)看之下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女工雖與其他女工一樣挽著低發(fā)髻,戴著根樣式相近的樸素銀簪,腰間卻佩著一塊扭絲紋白玉佩。木棖沭見狀一個激靈從輦上跳下來,望著女工們的背影發(fā)了會兒愣,隨即露出微笑。
“找到你了,小妹妹?!?/p>
衣灼原以為自己要等到大婚后才有機(jī)會擠在人堆里瞧一眼王妃,畢竟像她這樣身份的根本去不了婚禮儀式現(xiàn)場。哪知,她在領(lǐng)料回來的路上碰巧遇上木棖琳的步輦。木棖琳被十六個華衣錦服的侍女圍著,陣仗比起當(dāng)年的王后派頭更大。她身披五色多寶花披風(fēng),頭上戴著金珠步搖,衣擺與繡鞋上綴滿珠玉。木棖琳面相輪廓柔和,皮膚細(xì)膩粉白,一雙杏眼遺傳自她的母親神女孟琳,活脫脫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女模樣。也許是直覺讓她一眼認(rèn)出衣灼就是那個傳聞中受寵的女媛,木棖琳停輦瞪著衣灼愣神片刻,之后一開口說話就顯得焦躁不安,言語中帶著些許不甘心的怒氣。衣灼淡定地與其他女工一同向她行禮,一抬頭卻見木棖琳伸出手指直指她的鼻子。
“你……你當(dāng)你什么身份,不要自恃有幾分姿色就魅惑渙王子?!?/p>
“位有上下行不逾矩,小人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行差踏錯?!?/p>
衣灼倒不怕這個一看就像個紙老虎,喜怒形于色的小神女,但礙于她遲早是未來的王后,為著渙的臉面也得待她客氣幾分。
“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就當(dāng)自重,免得落人口實(shí),有損公家顏面。”
木棖琳兩腮愈加緋紅,咬字咬得重不說,憋著怒火的她表情看上去就像再與衣灼多說一個字都會氣出眼淚來,看來是對衣灼的態(tài)度極其不滿。衣灼惦記著手頭的活多,不想同她多言,低頭行禮轉(zhuǎn)身便走。
織院女工已經(jīng)換了一批又一批,現(xiàn)在的女工多是后來選進(jìn)來的人,身份背景比過去更復(fù)雜。衣灼忙著盯人趕制渙的禮服,卻被身邊一同做事的女工笑話,說她缺心眼,不知道討好主子,明明早可以離開織院卻不開口。如今不僅年紀(jì)大了,渙王子還迎娶了正室,以后只會更難有名分,因?yàn)閭?cè)室能不能有名分還得聽王妃的意思。
衣灼只說自己在織院這里挺好,渙王子照顧她是因?yàn)樯屏?,可憐她孤苦無依,自己不應(yīng)該僭越。
“是啊,明明可以當(dāng)個小主子,人家心氣兒高偏不稀罕,倒是我們這些賤命整日里想著如何高攀主子。”
就連閔善芝也提醒衣灼不應(yīng)該總?cè)タ春?,犯忌諱不說,人多口雜,就算渙默許她去探監(jiān),但這特權(quán)不該用。
“衣灼,你也別不當(dāng)回事,”閔善芝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說類似的話,“你真的要像我一樣,熬到長白頭發(fā)還得這么沒日沒夜地干苦活兒嗎?有機(jī)會就要抓牢,別浪費(fèi)了自己的才能。記住,你對渙王子是特別的,你不該讓他為難?!?/p>
不去看海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海被困住,衣灼早就離開渙王國。她的打算就是存錢買通私船帶海離開渙王國。所以除了那塊出入王宮用的玉佩,她把這些年間自己被賞賜的物件都拿給做典當(dāng)生意的互商估價,包括渙送她的粉芒晶石?;ド袒貜?fù)的價格比她預(yù)想中高,加上她的存款足夠她租私船有余?,F(xiàn)在的問題是如何把她的錢變成為可在凡間交易的貨幣?;ド陶f整個渙王國乃至周邊都在天庭的重點(diǎn)監(jiān)視之下,雖可混入正規(guī)商路交易中轉(zhuǎn)換,但被查的風(fēng)險很大。
“我出雙倍傭金,”衣灼斬釘截鐵地說,“三倍也可以,只要能……”
“小姐,實(shí)不相瞞,雖說你這模樣長得與凡人大差不差,可你這樣的去凡間若是碰上在凡間巡視的那些個監(jiān)視者照樣會被認(rèn)出來。你身上可是帶著神明的氣息,逃不過監(jiān)視者的眼睛?!?/p>
話雖如此,對方仍欣然接受了衣灼的開價,答應(yīng)會把事情辦妥。衣灼將價值最高的粉芒晶石作為封定物,這種天生靈石會認(rèn)主,這樣一來必須是衣灼本人開啟才動得了這筆錢。
實(shí)際上,一同封存的還有海繼承的一小筆遺產(chǎn)。海的養(yǎng)父與母親已先后過世,留下的遺物還是渙命人去收了轉(zhuǎn)交給衣灼——海的養(yǎng)父與母親積蓄不多,衣灼存錢的時候替海單獨(dú)存了一筆,其他東西就是覃吟的十箱藏書跟親筆手札。海在大牢里這些年,他的家人從未給他寄過書信,也沒有帶過什么東西去看他。衣灼翻看覃吟寫的那幾百篇手札,就是想看看有沒有留給海的話。然而翻遍手札,衣灼看到的全是覃吟抒發(fā)對戀人思念的癡言怨語,沒有只言片語寫給兒子海。
“難怪老聽海提渙王子,估計從小就渙王子關(guān)心過他。”
衣灼自言自語地念叨,她靠在床上看了一夜手札累得眼皮快抬不起來,轉(zhuǎn)臉望著地板上從窗外灑進(jìn)來的銀白色月光,不知不覺疲憊地合上了眼。似乎沒多會兒,衣灼就在幾聲清脆的竹翎鳥鳴聲中醒來。東方發(fā)白,時辰尚早,衣灼從抽屜里抓了一小撮之前備的小米灑向那幾只上躥下跳的竹翎鳥。
恍惚間,庭中矮樹已長到一人高,這數(shù)年間何止她容顏不改,海也并未像他的養(yǎng)父與母親那樣短壽。衣灼內(nèi)心隱隱不安,于是備上東西偷空出宮去見海。
“你父母留下的錢我單獨(dú)給你存了,還有你母親的藏書,這些東西渙王子都讓人登記過,不會有缺漏?!?/p>
此時的海已經(jīng)被關(guān)太久,得知父母離世消息后的他患上嚴(yán)重的偏頭痛,醫(yī)官看過也不見好,說是心病。海的話也越來越少,衣灼見海如今的模樣也只能暗暗嘆氣。
“渙即將大婚,我得跟阿芝姐一起忙了,有好幾件禮服要做,”海不說話,衣灼就像是對著牢門自言自語,“恐怕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他們說你最近越吃越少,你別太難過,不吃東西傷身體的。”
“別來?!?/p>
海語氣冷淡,捂著一側(cè)頭斜臥在石榻上。衣灼見他有反應(yīng),便催海吃東西。
“那你吃點(diǎn)東西,看你吃好了我就走?!?/p>
海這才挪步過來,滿臉別扭的神情,微微抬頭望著衣灼。
“渙王子大婚后,是不是就……”海蒼白的臉上似是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算了,就算他當(dāng)了國王,也不能放我。他太難了,不能因?yàn)槲摇?/p>
“渙大婚是全國的喜事,國主肯定會施恩,我再去求渙王子幫忙請恩赦免你。”
“真的嗎,”海的神情這才露出了難得的一點(diǎn)溫度,“我……我……”
“別放棄希望,你要相信渙王子,他肯定會救你的。”
衣灼離開大牢后回程路上隱約聽見遠(yuǎn)方傳來番鐘聲。番鐘是一口鎮(zhèn)邪古鐘,自渙王國建國之始澆筑而成,而后又經(jīng)幾代匠人手工雕刻如今鐘身布滿咒語靈文。此鐘懸掛于渙王國刑場旁的鐘樓上,番鐘連響三十六聲意味著一個重犯被處以極刑,鐘響三十六聲意在度化,既是重罪犯人被處刑后的通告,亦是為了鎮(zhèn)壓重犯亡魂。不知為何,每次那鐘聲一震衣灼心情就有些煩躁,鐘聲停便又恢復(fù)平靜。
離大婚之期越來越近,衣灼忙于趕制禮服,想著給渙試樣衣時同渙提赦免海??椩旱臉右纶s出來后,衣灼就將渙的衣服挑出來并催宮人安排時間給渙試衣,女工們見衣灼如此積極就又開始閑言碎語。
“衣灼這是急著想見渙王子呀?!?/p>
“現(xiàn)在才開始著急太遲咯?!?/p>
因?yàn)橐挛锫远?,儲宮那邊次日派車來接衣灼過去,女工們也聚在一旁看熱鬧。
“哎喲,渙王子那里,當(dāng)然是得衣灼去咯。”
“是的是的,衣灼一個人去足夠啦。”
女工們嗤嗤地捂嘴笑著,衣灼已經(jīng)習(xí)慣她們這樣的舉動,跟宮人一同端起托盤便上了車。
渙這日剛從天界回來,儲宮宮人與衣灼一行到儲宮時他也才剛進(jìn)門,眼見幾個宮人抱著托盤跟衣灼一起急急忙忙進(jìn)起居殿,渙也被眼前這陣仗嚇著,臉上顯出吃驚的神色。
“怎么那么多?”渙皺眉望著眼前這一個個托盤問。
“阿芝姐說上面的意思還是按老規(guī)矩,新人各十二身禮服,加上配飾就有這么多東西了。哎,”衣灼一路扛著東西又走得急,邊喘邊說,“織院現(xiàn)在人手不足也就罷了,近些年外頭送來的料子數(shù)量質(zhì)量都不行,織院這幾天光是為了面料的事就發(fā)愁。時間倉促啊有些面料根本來不及做,阿芝姐急得前幾日就出去找替代面料……還有啊昨天才出繡片紙樣給我,我那兒繡線顏色都不齊……”
“不是交代了一切從簡,只做三身禮服足矣……”渙露出意外的神情,“……我知道了,我會重新交代下去,你們做三個樣式就行?!?/p>
渙說著挑了三身樣衣,其他的就讓宮人捧走。宮人們悉數(shù)退了出去,衣灼則獨(dú)自留在殿中給渙試衣,渙的身材像極了他父親,身量比衣灼高出不少,衣灼頭頂才剛到他的下巴。新來的工人果然不如從前的熟練,做事也粗心,衣灼一邊給渙試衣一邊在衣服上稍作記號。衣灼嗅到渙身上帶著淡淡的冷調(diào)木香混合著一絲柔和花香,氣味與王宮中的日常熏香或女官的脂粉香完全不同。她不是頭一回聞到這種寧靜幽然的香味,渙過去從天界回來直接去見她時也帶著這種獨(dú)特的香氣。
“你好像……”衣灼圍著渙繞了一圈,“……比去年又高了。”
“我都這個年紀(jì)哪還會長高,是不是……你越長越小啦?”
確實(shí),渙已是幾百歲的神裔,衣灼頓覺尷尬。知道渙調(diào)侃自己,衣灼忙賠了個笑臉。
“你們這些大神,境界高了個子跟著長一點(diǎn)也不奇怪啦?!?/p>
說這話時連她自己都不信,不過渙臉上的表情顯示他十分受用。
“哎,不能這樣說話??刹荒苓@樣稱呼我,我哪敢稱大神。天界那么多神明,那些才是大神?!?/p>
“你就是渙王國的大神吶,”衣灼微笑地昂頭望著渙,“你的臣民無不對你仰望崇拜,你大婚就是全國的喜事,大家都由衷為你高興。”
渙臉上的表情忽然凝住,如同被法術(shù)定住般望著衣灼沉默。衣灼只顧低頭做自己的事,想著要拿衣服趕回去改,便直接動手解開了渙的腰封。
“繡片還沒做好呢,這樣衣脫下來我?guī)Щ厝ァ?/p>
衣灼剛將衣服放回托盤,雙手手腕忽然被渙緊緊抓住,她忙抬頭望向渙,只見渙的神情帶著些許失落與緊張,似乎是憋著滿腹話卻開不了口。
“你抓著我做什么?”衣灼疑惑道,“我得回去……”
自己的后頸似是被渙的手鉗住般動彈不得,衣灼下意識想躲又被渙的手臂一把攬住。渙一語不發(fā)地將她緊緊摟住,
“別走,陪我。”
衣灼腦袋里有些亂,還沒琢磨出渙說的這個“陪我”到底是指什么,正想開口回絕,渙的唇已經(jīng)封了她的口,而且因動作太快直撞得她又暈又疼。衣灼心驚這場面已然超出自己職責(zé)范圍,若傳出去只怕真會脫不了身,于是用力掙扎想要推開渙,結(jié)果渙順手一抄就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屏風(fēng)后的里間是渙日常休息的金絲楠榻,榻上軟墊套著的那一整套深青色緞面套,還是衣灼之前給渙專門用羽絲線繡的竹葉紋圖樣。
渙抱著衣灼將她放在榻上,她在后腦勺剛沾到榻上軟枕時奮力一掙推開渙,然而慌張時用力不當(dāng),推開渙的同時直接整個人滾下榻,摔了個腦門著地,發(fā)出“咚”的一聲。幸好榻前地上鋪著張薄毯,否則她這一摔怕是會當(dāng)場頭破血流。衣灼捂住額頭顧不上腦門疼痛,狼狽地奪門而逃,跑到門口忽然想起來,壞了衣服忘拿了!
她立在門口,一番思想斗爭后還是決定回頭去拿衣服。走到屏風(fēng)處時她略微遲疑一會兒,還是壯著膽往里走。里間里渙正背對著她像是在發(fā)愣,見狀她趕緊沖過去拿桌上的托盤。
“衣灼……”渙察覺到衣灼,轉(zhuǎn)過身似是有話想說卻不知怎么說,聲音都變啞了。
“我回來拿衣服!再見!”
衣灼一手抱起托盤,一手對渙使勁搖手,邊搖邊忙不迭慌張地往外退。這回真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樣,衣灼整了整托盤上放亂了的衣服,之后裝作若無其事地上了門外的車回到織院。
“衣灼回來了?!?/p>
“這么快就回來呀?”
織院一眾女工笑咪咪地望著她,衣灼忙一路尷尬地回笑。
“你——”阿芝似是瞧出了端倪,“你這額上怎么……還有你唇上……”
“我馬上去補(bǔ)!”
衣灼補(bǔ)了口脂再回到繡坊時已是晚休時間,工作間空無一人,衣灼就將東西放好也準(zhǔn)備去用餐。走到門口時,衣灼瞥見離自己工位間隔三個位置的架子上有一幅新繡品,就架在未完成的青色王妃服隔壁,面料是比王妃婚服略淺的青綠色。雖只繡了小小一角,衣灼還是看出來是在繡吉服。衣灼心中閃過疑惑這是給誰在做吉服,腦袋里突然又想起方才被渙的舉動一嚇,完全忘記跟渙提赦免海的事情。衣灼懊惱極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求渙救海現(xiàn)在怕是行不通,還是再等等,等過了這個節(jié)骨眼再見機(jī)行事。
冬去春回,吉日里曦霞鳥鳴,王后生前在渙王宮栽種的雪梅吐蕊,王宮內(nèi)香氣盈盈飛花如雪海,梅香香醉數(shù)里。渙大婚宴三日,三日后悉數(shù)封賞王宮內(nèi)外??椩簝?nèi),衣灼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被賜姓大姓奚,改名貞灼。衣灼知道奚家祖先是戰(zhàn)功累累的開國功臣,于是心神不寧整晚翻來覆去睡不好,待天一亮就出宮去見海。
“這幾日渙大婚,大家都忙著沒人管我。這個大牢的禁制對我無效,只要你下命令,我就可以帶你出去。清海有私船可以越界去凡人的地界,我存的錢足夠我們離開渙王國……”
“謝謝你?!?/p>
衣灼原以為海是身體不適,但??瓷先ゲ幌裆?,更像是受了打擊。她察覺海情緒不太對勁,不僅時不時哽咽,說話聲音也低沉無力。
“怎么突然謝我?”
“渙王子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庇護(hù),我活不到現(xiàn)在,”海壓根不看衣灼,只是低著頭喃喃道,“我在渙王國出生,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離開?!?/p>
衣灼先是愣了愣,隨后氣急起來。
“你父母都已經(jīng)……”
“你不能離開,渙需要你?!?/p>
海微微抬頭,望向衣灼的眼神刻意回避躲閃。
“你是從天而降的寶物,還生得這樣美,又會讀書寫字,陪著他這么多年依舊容顏不改,與神明齊壽,難怪他那么喜歡你?!?/p>
衣灼從海的臉上看到一絲微妙的情緒。海時不時瞟過來的眼神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嫉恨,隱藏在那雙眼睛更深處的卻是絕望。衣灼慌了,生怕他說出想要放棄的話。
“你說什么胡話?”衣灼神色微慍,語氣急切,“你不想恢復(fù)自由嗎,我可以……”
“真羨慕你,你對他有用……不像我,我就是個廢物,”海神情冷若冰霜,”我若是不存在就好了……”
“不……不……”衣灼伏在牢門上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不能說這種話……”
“渙王子心有抱負(fù),他肯定會成為賢明的國主,他看重你,你應(yīng)該……”
“……你不能放棄……”
“……你應(yīng)該侍奉的是渙王子。你不懂,我這種人沒用,不值得你關(guān)心。記住,你以后不要再來這里?!?/p>
海又把頭低了下去,轉(zhuǎn)身背對衣灼陷入沉默。
“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無法違抗。”
衣灼鼻子一酸,聲音顫抖地說。悲傷上涌,她眼前忽地一片迷蒙,恍惚間自己已走出冰冷陰暗的重犯大牢。衣灼側(cè)身回望,默默看著牢門緩緩合上。牢門上刻著面貌猙獰,獅口龍爪,身披金甲的巨焱獸,是吐火燒盡世間魑魅魍魎,驅(qū)邪避煞的瑞獸。
這座關(guān)押重犯的大牢,今后是再不能來了。
衣灼回住處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全被打包裝箱,儲宮宮人菁惠使立在她住的小院里等她,一旁是神情緊張但滿面笑容的閔善芝,還有那個滿臉懊喪的提調(diào)員。菁惠使一見到她立刻宣讀晉升令,之后親自為衣灼換上一身淺茶色方格花紋瀧錦裙,披上半透明玉色絲罩衫,并為衣灼頭上戴玉。衣灼微微偏頭,望著鏡中自己頭上的玉簪心生疑慮。
“宗文館女官配花簪,怎么給我戴這么貴重的首飾,”衣灼皺眉道,“這不合規(guī)矩,這種鳳頭簪樣式是……”
“渙王子交代過,下個月您要參加殿試,以您的才學(xué)必定高中,將來定會高升。這根翡翠鳳頭簪可是主子去年就命人專門新制的,是對您的期望。”
門口候著一乘紅頂暗轎,包袱箱子已悉數(shù)裝車。衣灼見是頂轎子來接愈加疑惑,心想這一路怎么又是轎子又是車的,還跟著前后七八個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待拐過幾條道后,衣灼發(fā)現(xiàn)走的方向分明不是去宗文館。
“菁惠使,這方向是不是走錯了啊?!币伦粕陨韵破疝I簾問。
“沒錯沒錯,”菁惠使連忙回話,言語中帶著歡喜,“您且坐穩(wěn),還有一段路?!?/p>
衣灼頭一回坐轎,不知道王宮里是不是規(guī)定轎子該走特定的路,內(nèi)心忐忑之余沒再吭聲。待轎子落定,她一出轎子就看見一道雕花門檻,抬頭只見匾額上“撫廂園”三字,不覺后背生出一絲惡寒。菁惠使領(lǐng)著她一路往里走,衣灼瞧著院子里種的植物跟花園池塘大小就知道比她之前住的地方精致太多。
直到菁惠使將她帶到后院正殿,衣灼先是被殿內(nèi)天花與檐上的花鳥祥瑞彩繪驚得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再看一旁立著個鑲嵌玉石繪有云海的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是一扇敞開的雕花木門,衣灼走進(jìn)去望著擺滿一屋子的大小漆器盒子沉默許久。
房間的窗戶沒有關(guān)緊,透進(jìn)來一絲風(fēng),吹起雕花木床的輕紗床簾,隱約能看到床上鋪著絲緞床單。琴瑟和鳴紋,衣灼見到被面上的紋樣忙轉(zhuǎn)頭走出去。
“菁惠使,這是怎么回事?”衣灼沉著嗓子,語氣急切,“這地方太……這園子……確定我住這?”
“這園子是您的,”菁惠使盈盈笑著,帶領(lǐng)身后四個女侍一齊對衣灼行禮,“給灼主子請安了,您封號未定,待……”
見菁惠使稱自己灼主子,衣灼下意識后退兩步,她可不想在王宮里被尊為主子,這意味著再也無法離開王宮。遠(yuǎn)處忽然傳來低沉的番鐘聲,那鐘聲震得衣灼心跳加速。衣灼心想今天可還沒出渙的婚期,怎么會在這樣的日子鐘響,不怕犯忌諱嗎。
霎時,衣灼指尖現(xiàn)出如同神明靈光般淺淡的瑩瑩藍(lán)光,似是破除封印般,藍(lán)光頃刻游走于她全身。衣灼猛地將右手握緊成拳,藍(lán)光四溢沖開,周圍幾個女官全都被震暈在地。衣灼大踏步走出撫廂園,藍(lán)光波及到園子外面的侍衛(wèi)橫七豎八地暈了一地,壓根沒人能攔她。遠(yuǎn)處傳來幾聲曦霞鳥鳴,衣灼略微提起裙子,四下張望一陣,確定好方向后一路朝著宮門口疾步走去。
三十六聲,衣灼一路邊走邊心中默數(shù)著鐘聲。隨著方才周身的藍(lán)光漸漸隱去,衣灼的腳步也越來越輕快。她出宮后用貼身帶著的錢雇車往王城外走,待她到刑場時一個人影都沒有,連場地都已經(jīng)被人打掃干凈。她只是在罪人墻的一角找到了被歪斜地刻在角落里海的名字。
衣灼用身上最后一點(diǎn)錢雇了車,往當(dāng)初她遇見海的反方向一直走。她獨(dú)自站在清海邊許久,因?yàn)闊o風(fēng),海面顯得異常平靜。衣灼回頭望了一眼渙王宮的方向,摘下腰間玉佩與頭上的翡翠發(fā)簪。
夜幕漫天星光,平靜的海面忽地起了風(fēng)浪,海潮聲澎湃,衣灼向著清海深處走去。
一絲金光劃破沉寂的黑夜,日暉散落于清海,清海沉寂如萬物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