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霞鳥輕輕揮動翅膀,向著正殿的方向飛去,亓霽緊隨其后。哪怕沒有曦霞鳥引路,亓霽一樣記得該怎么走。當(dāng)她走到正殿的大門口前,剛踏上那熟悉的臺階,一股異樣的感覺便涌上心頭。
曦霞鳥在大殿門前落下,一聲清脆的鳴叫之后,大殿的門緩緩開啟。殿內(nèi)保持著當(dāng)年的陳設(shè),王宮里的一切都與當(dāng)年一樣,那些精致的雕欄玉砌都仿佛依舊散發(fā)著昔日的光輝,一切都如她記憶中那般熟悉。殿內(nèi)彌漫著一股清淡的異香,這股香氣既陌生又熟悉,勾起她深藏心底的某些記憶。
她一跨進(jìn)門,殿內(nèi)的燈火便自動點燃,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個角落。她沒有心情欣賞這華麗的宮殿,她的目光被側(cè)面墻上一副巨型地圖所吸引。那地圖繪制精細(xì),各種山川河流、城池要塞都一一標(biāo)注得清清楚楚。
身后的大門緩緩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只見金色王座旁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當(dāng)初,渙為了穿那身足有千斤重的戎裝一直留著短發(fā)。如今發(fā)須銀白的他束發(fā)戴冠,與身上的紺色欒云紗華服形成鮮明的對比。渙望著那副巨型地圖,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的威嚴(yán)與氣勢絲毫未減,背影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高大,好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岳。
“衣灼,你終于肯來見孤?!?/p>
盡管過了幾百年,亓霽聽到渙的聲音還是會心里發(fā)顫。尤其聽到他自稱“孤”,這個自稱使亓霽感覺將她與渙之間的距離拉得更遠(yuǎn)。并且,亓霽認(rèn)為“孤”這樣的自稱與渙確實相稱。
過去身為衣灼時,亓霽反倒不覺得渙能帶給她壓力。現(xiàn)在則完全不同,面前這個渙帶來的壓迫感令亓霽控制不住地緊張,身體跟著微微顫抖。亓霽望著渙呆愣片刻,之后向前一步怯生生地開口。
“陛下喚我來何事?”
實際上,亓霽壓根搞不清到底該怎么稱呼渙。她在“趙珺渙”,“渙”,“陛下”,“殿下”,“大王”幾個稱呼里打轉(zhuǎn),最終決定還是叫他“陛下”,要是錯了大不了開打。
“不要稱呼我‘陛下’,”渙語氣親切地說,“你從前不是這樣叫我?!?/p>
這是什么意思?亓霽心想,那要怎么稱呼,直接叫名字?
糾結(jié)再三,亓霽決定賭一賭。
“渙哥哥?!?/p>
“我曾以為,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我與你能長久在一起?!?/p>
“抱歉,我做不到。我曾對你說過,我想離開渙王國?!?/p>
“我以為,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足可抵擋世間一切的風(fēng)雨和變故??上КF(xiàn)實殘酷。我曾反思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才能建立起我們之間的信任和默契。我曾努力地理解與包容你。然而,有些事情無論再怎么努力也無濟于事。盡管如此,我仍然感激,我們曾擁有的那段美好時光?!?/p>
不知是不是錯覺,亓霽感覺自己身上的汗毛立了起來。開始她以為是渙曖昧的說話方式導(dǎo)致,但很快她意識到,其實在她踏入殿內(nèi)的那一刻起,渙就已經(jīng)在對她施術(shù)。
并且,僅這幾句話的工夫,亓霽眼前的這個人頭發(fā)已逐漸由白轉(zhuǎn)黑。他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目光柔和地望向亓霽。雖然衣著未變,渙的樣貌已恢復(fù)成壯年時期的模樣,亓霽望著這樣的渙只覺得膽戰(zhàn)心驚。
“這具人類身體與你并不相配。為了海,你甘愿變?yōu)槿松?,這真的值得嗎?”
“值不值我自己有數(shù),用不著你來對我說教。”
亓霽故意說話刺激渙。她開始焦慮,因為意識到自己在這幻境里待的時間越長,渙就會變得越強。渙緩緩轉(zhuǎn)身站定,隨著他轉(zhuǎn)身的動作,新的幻境開啟。亓霽驚覺這幻境是如此的熟悉。仿若時光倒流,他們回到了多年前的清海邊。畫舫輕輕地漂浮在水面上,隨著微風(fēng)輕輕搖曳,帶著一種寧靜而祥和的氣息。
而渙的面容,也在這一刻逐漸發(fā)生變化。他的臉變得更年輕,眼眸深邃而明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亓霽見到了當(dāng)年衣灼離開渙王國時,那個還年輕氣盛,對衣灼充滿了不舍的渙。但此刻,他再次以這種模樣出現(xiàn)在幻境中,卻令亓霽感到毛骨悚然。
幻境中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真實而生動。清海邊的風(fēng)輕輕吹拂著渙的發(fā)絲和衣角,畫舫上的燈籠搖曳著發(fā)出柔和的光芒,烘托起莫名溫情的氣氛。
“當(dāng)年不該給你備青綠色的衣服,”渙這會兒目光柔和地看著亓霽說,“你還是穿紅色好看?!?/p>
對方話音剛落,亓霽就覺得身上不對勁。她低頭一看,自己原先的衣服已經(jīng)變成了一身鮮艷的紅衣。她試著抬手,卻見手腕上戴上了一對玉鐲,而且看手的模樣,亓霽知道自己已經(jīng)變回了衣灼的模樣。亓霽猜這身紅衣是渙的法術(shù),與手上的玉鐲一并生效將她困住。
大禍臨頭,亓霽不明白為什么渙能夠這般輕而易舉就制住她,突然想起來海的那句話。
“你應(yīng)該侍奉的是渙王子?!?/p>
跨越幾百年的崩潰感洶涌襲來,亓霽一時間差點沒站穩(wěn)。就是因為這句話,意味著她被海移交給了渙。
周圍突然現(xiàn)出數(shù)根紅燭,亓霽放眼望去,只見至少有上百根紅燭矗立在她周圍。這些紅燭雕刻精細(xì),燭身上雕刻著各種復(fù)雜的圖案,如同結(jié)界般將她與渙圍住。
隨著一陣輕微的響動,所有的紅燭同時燃起柔和的火光。同時,一股淡淡的白黃色煙霧從燭芯中緩緩升起,彌漫在空氣中。這煙霧帶著沁人心脾的香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然而,這香氣卻并非什么好東西。亓霽嗅到那香氣后,立即感到腦袋發(fā)脹,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束縛。她的眼皮變得異常沉重,逐漸抬都抬不起來。她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那股香氣卻越來越濃烈,讓她的意識逐漸模糊。最終,亓霽無法抵擋那股香氣的侵襲,眼皮一沉,整個人便蒙頭沖向前方倒了下去。
“大婚那幾日我實在太忙,只得讓身邊宮人先接你到撫廂園安置。得知撫廂園出事,我立馬趕了過去,可你已經(jīng)走了。父王只安排人在清海搜尋了兩日就放棄尋找,而我當(dāng)時身不由己,不然我定要派人日日在清海搜索,不會讓你流落到凡間去。”
聽到渙說話的聲音,亓霽立刻強撐著精神睜開眼睛。自己此刻正坐在一張紅色的榻上,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渙正站在她面前,負(fù)手而立,身姿挺拔而優(yōu)雅。他居高臨下地與亓霽說話,語氣雖然溫和,但臉上的神情卻似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霜。亓霽看著渙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渙的眼神卻如同深邃的湖水,讓人無法窺探其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他的話語雖然溫和,但其中蘊含的威嚴(yán)和冷意令她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海的事情你我之間有誤會,哪怕你愿意多等我?guī)兹?,我自會與你解釋原委。我們明明約定好要相伴,你卻失約,”渙語氣中似是透著委屈,“衣灼,你太無情了?!?/p>
“你對我有半分真心嗎?你想讓海死在牢里,可你沒想到海神力強,那個大牢根本奈何不了他。”
“海是神骨,我不會處死神明的孩子。當(dāng)年是海求死,我也是迫不得已?!?/p>
“你把他關(guān)了百余年,換作他人誰能受得了!他對你的感情有多深你不會不知道,他的偏頭痛就是因為你……”
“衣灼,你錯怪我。若不是我,海一開始就會被處死,是我讓海多活了百年?!?/p>
“如果海一開始就死了,靈者恐怕立即就會暴走。你想像消磨海一樣消磨靈者,但你沒想到衣灼會追隨海而去?!?/p>
“那么,你在人間找到海了嗎?”
“他的靈魂消失在清海的遠(yuǎn)端,我找不到他。我在此岸與彼岸間徘徊,不生不死。直至遇到一股不知從何出現(xiàn)的力量,讓我最終降生于凡間,寄生在這具脆弱的軀殼之中。”
“看來,是你讓這個生命重生?!?/p>
“不,是多虧這個生命的犧牲,才有我的重臨人世。”
“我曾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你,”渙神情愈加得意,“如今看來,我的運氣不錯?!?/p>
“你是時娑殄珈的主子,”亓霽冷言道,“之所以魔界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背后都是你在操縱?!?/p>
“衣灼,我沒你說得那么厲害。魔界亦是神明的角斗場,我只是看不過眼,讓他們稍作調(diào)整?!?/p>
“魔界有多股勢力這我知道,可你通過打壓妖族扶植自己的勢力,這是天界允許的嗎?”
“你覺得自己很聰明?你以為自己有能力勘破一切?”
“你才是過于自負(fù)。我聽說,你孤獨了一輩子。你忌憚木家勢力,討厭被監(jiān)視也就罷了。你對嬰奴可有一絲憐憫?嬰奴的孩子都沒活到成年。你守著這個位置,到頭來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你耗盡力量讓這里變得如同死地一般,為何要做到這份上?”
“我行事從不后悔。父王在位時飽受掣肘之苦,政務(wù)復(fù)雜難以施展拳腳。而我接過這份重任,自然深知責(zé)任之重大,不敢有絲毫懈怠。”
言語間,那上百根紅燭已經(jīng)燃燒過半。燭火搖曳中,亓霽努力集中精神,試圖活動被束縛的手指。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紅燭上,懷疑這些紅燭是渙所布下的幻境陣法的陣眼。
她深吸一口氣,思考如何能夠打破這個束縛她的法陣。然而,每當(dāng)她稍微一動,那些紅燭便似乎感應(yīng)到了她的意圖,火焰跳動得更加劇烈,連帶著她的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幾乎坐不穩(wěn)當(dāng)。
隨著時間的推移,紅燭燃燒產(chǎn)生的煙氣越來越濃,源源不斷地向著渙周身匯聚。亓霽突然意識到,這些紅燭燒的就是她體內(nèi)的法力。一股憤怒和不甘在她心中升騰,她不想就這樣被渙所控制,不想自己的法力被這樣吸走,于是拼命試圖掙扎。
然而,渙的力量似乎因為吸取了靈者的力量而變得異常強大。亓霽心跳加速,頭暈?zāi)垦5母杏X一陣陣襲來。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會被渙完全吞噬。但是,此刻的她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法力被一點點吸走。他控制著她,將她的力量源源不斷地抽走,卻也在無意中對她開放了部分心神。
在昏迷的前一刻,她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不甘。她不甘心就這樣輸給渙,更不甘心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所掌控。亓霽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牽引著,逐漸陷入了渙的記憶深處。
魔界的時娑殄珈當(dāng)時還只是一位野心勃勃的魔族小頭領(lǐng),夢想著成為至高無上的魔王,統(tǒng)領(lǐng)整個魔界,讓萬魔臣服在他的腳下。渙看出時娑殄珈的野心,也看到了其中的機會。于是,他提出了一個條件,一個足以改變魔界格局的條件。
“你想要成為魔王,統(tǒng)治整個魔界,我可以幫你?!?/p>
渙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仿佛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哦?你不是神族嗎?為什么幫我?”
時娑殄珈甚至沒有一刻猶豫,眼中充滿了對權(quán)力的渴望。
“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p>
“什么條件?”
“我?guī)椭愠魩ь^鬧事的異端,驅(qū)趕妖族讓它們回到自己的領(lǐng)地。相對的,魔界也必須給予我相應(yīng)的交換條件。你必須重新整頓魔界,建立新的秩序與平衡?!?/p>
時娑殄珈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我答應(yīng)你?!?/p>
之后,因玳須國不敬天威,渙奉天帝之命領(lǐng)兵出征,目標(biāo)是踏平玳須國。戰(zhàn)火紛飛,硝煙彌漫,玳須國的宮殿也變成了廢墟。在這場血腥征戰(zhàn)中,渙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年幼的女孩,她是玳須國國主的私生女,王室最后的血脈。
“既然是玳須國國主的女兒,姑且就將覃吟留在宗文館?!?/p>
渙如此對自己的父親說道。趙勛頓時心驚。提到玳須國,他仍心有余悸。他立即明白了渙的心思。
“此舉危險,萬一被天界得知……”
“既然她是不可多得的血脈,將來……或許能派上用場。”
被收養(yǎng)在王宮里的覃吟沒有懷疑渙的善意。然而渙沒有料到的是,覃吟在元日慶被海神勻冭君看中,但勻冭君從渙口中得知覃吟身份后便離開了渙王國。
外界開始傳言瓏海顯族與魔族王侯之間曖昧不清,仿佛雙方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聯(lián)盟。天神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刻做出了反應(yīng)。他們調(diào)派勻冭君前往白琺水域調(diào)查此事。白琺水域曾經(jīng)是一片寧靜而深邃的水域,如今卻成了各種勢力的戰(zhàn)場。瓏海之上,波濤洶涌,魔族與顯族的戰(zhàn)士們激烈交戰(zhàn)。然而,當(dāng)勻冭君趕到白琺水域時,魔族已不見蹤影。大戰(zhàn)過后,瓏海深處現(xiàn)出“光之?!保瑒騼杈才c真相一道消失在這片茫茫水域之中。從此,白琺水域的大戰(zhàn)成為天界與魔族之間一個未解的謎團(tuán)。
不久后,覃吟生下遺腹子海。長成少年后的海機緣巧合從清海將靈者撈上岸。靈者被王后帶入宮中監(jiān)視,海則被關(guān)入大牢。渙得以時常與靈者打交道,他發(fā)現(xiàn)靈者完全不像天神口中那樣,是個殘忍的暴徒。
她只是個未經(jīng)雕琢,孤獨迷茫,潛力深藏的工具。
渙深知,不能再留海性命。這日,他獨自來到大牢里看望海。牢房內(nèi)昏暗而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海見是他立即情緒激動地起身走近牢門。
“渙王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聽你的?!?/p>
“從未,這世上許多事,靠的都是天意……”渙話到此處突然停頓片刻,“是天意將靈者送到清海,天意讓我遇到靈者,天意……”
海愣愣地望著渙,他之前從未見過渙的臉上露出現(xiàn)在這般陰鷙的神情,
“……若靈者認(rèn)我為主,那么……”
海僵直身體,望著渙不敢說話。他似乎聽懂了渙的話,又似乎沒聽懂。
“……天神又有何懼?!?/p>
妖族與部分魔族經(jīng)過長久籌劃與多方面暗中接觸,最終達(dá)成聯(lián)盟。他們的目標(biāo)一致,那就是向天界發(fā)起一場前所未有的戰(zhàn)爭,以圖奪取更為廣闊的領(lǐng)地和資源。戰(zhàn)爭號角吹響,這支妖魔混雜的聯(lián)盟大軍如同狂風(fēng)驟雨般席卷而來,所過之處皆是戰(zhàn)火連天,生靈涂炭。他們突破了涌四州的邊境一路打到了盧哈達(dá)蘭,巫師們雖奮力抵抗,終究難以抵擋妖魔聯(lián)軍的猛烈攻勢。
天界面對如此嚴(yán)峻的局勢,向渙王國發(fā)出了出征的命令,要求渙王國派出精兵強將平息這場妖魔之亂。渙親自掛帥,率領(lǐng)王國精銳出征。他率領(lǐng)渙王國大軍,與妖魔聯(lián)軍展開了激烈的戰(zhàn)斗。實力強橫,狡猾多端的妖族大將狐妖千御侯是聯(lián)盟中的關(guān)鍵人物。然而,在渙的精妙布局和強大實力面前,千御侯最終難逃一死。他的死讓妖魔聯(lián)盟內(nèi)部陷入了混亂和內(nèi)訌,聯(lián)盟內(nèi)妖族與魔族出現(xiàn)了裂痕和爭斗。除掉了狐妖千御侯,渙王國大軍士氣大振。最終妖魔聯(lián)軍被徹底擊潰,退敗回魔界。這場戰(zhàn)爭雖然慘烈無比,但也讓渙王國名聲大噪。
時娑殄珈,一個曾經(jīng)在魔界名不見經(jīng)傳的存在,此刻已搖身一變成為了新的魔王。他對妖族的態(tài)度冷酷無情,在他看來,妖族的存在只是為魔族提供奴役和剝削的對象。在他的命令下,魔族大軍開始肆意屠殺妖族,掠奪他們的資源。無數(shù)的妖族在魔族的鐵蹄下哀嚎慘叫。在之前的戰(zhàn)役中,妖族損失了許多重要領(lǐng)袖,他們的族群被分割成一個個孤立無援的小團(tuán)體,無法再形成對抗魔族的有效反抗力量。
在那之后,巫師國幾個曾經(jīng)統(tǒng)一而強大的國度亦出現(xiàn)分裂的跡象。原本和諧共處的巫師們,因為理念、信仰和利益的不同陸續(xù)出現(xiàn)矛盾和分歧。巫師們開始分為不同的派系,各自堅持自己的觀點和立場,甚至發(fā)生了爭斗和沖突。大巫師國開始瓦解,多國陷入分裂的邊緣。
似是墜入渙更深的記憶中,亓霽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她模糊地聽到渙在與他人對話,而自己只是身體僵硬地平躺著動彈不得。
“祝賀你好事將近。”
聽到這個聲音,亓霽立即莫名地心跳加速。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見說話的是什么人,但這聲音清晰得似乎能刺痛她的神經(jīng)。
“多謝上君?!?/p>
“不必謝我,我只是代為請賞?;槠谝讯?,實乃天帝垂青,表彰爾等功績?!?/p>
“渙王國只是偏隅小國,能請得木家神女屈身降臨是我的榮恩。”
“你一向勤勉努力,這回更是勞苦功高。須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不辭辛苦盡心盡力地為眾生創(chuàng)造安定的環(huán)境,天帝都稱贊你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者。只可惜我受這個位置限制,不然我也想像你一樣在三界自由來去?!?/p>
“上君謬贊,我只是遵天帝之命行事,不敢稍有差池,更不敢有絲毫越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惟愿盡職盡力以報天恩。誠惶誠恐,惟愿天界明鑒,知我忠誠之心?!?/p>
“不必過謙。實話說,我很羨慕你。渙王國充滿希望與機遇,實乃大有可為也。時下渙王國民眾勤勉,文化昌盛,皆顯王國之繁榮昌盛。你的智慧、勇氣和擔(dān)當(dāng)精神為王國發(fā)展注入了強大的動力,在你的帶領(lǐng)下,渙王國必將迎來更加美好的未來。”
“上君才是三界之楷模,神明之典范,德行之高實乃我等所仰望,自愧不如。愿時刻以上君為榜樣,勤勉修行,不敢居功自傲?!?/p>
“還有一事……那個流失的靈者,墜入渙王國后便失去蹤跡,希望你能助我探查她的蹤跡?!?/p>
“許是已墜入清海。墜入清海就會被清海自動封印,被封住那么久……恐怕早已……怕是會讓您失望。”
“無妨,哪怕只尋到一絲痕跡也好。當(dāng)初我將她放走本就觸犯私心大忌,若真的從此銷聲匿跡也只能說她命數(shù)如此吧。還有,別老是您啊您地叫我,太傷感情?!?/p>
“呵呵,表兄是天界上君,地位尊貴受眾神供奉,我亦敬仰……”
亓霽好奇這位被渙如此敬重的“表兄”究竟是誰,竟然是他將靈者從天界釋放。她拼命想要看清立在渙旁邊這位天神的樣貌,卻怎么都看不到。
幻境突然一陣波動,亓霽的眼睛又能看見東西了。月朗星稀,這個夜晚是她離開渙王國的那個晚上。渙自王城中疾馳而出,一路風(fēng)塵仆仆,直至追到那廣袤無垠的清海邊上。此時,日頭已悄然升起,灑下萬道金光,將天際染得一片燦爛。這天的清海泛著藍(lán)盈盈的幽光,宛如一塊巨大的藍(lán)寶石鑲嵌在大地之上。渙駐足海邊,俯下身用手捧起一捧清海的水。那水在他手中顯得格外清澈,然而卻不再有那波光粼粼的藍(lán)光。
失望的他回到王宮時,木棖琳正在同他的父親哭訴。趙勛國主這時因病已經(jīng)虛弱到體力不支,只是沉默地倚靠在榻上望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木棖琳。
“快,跟棖琳神女道個歉?!?/p>
趙勛嗓音沙啞地說。渙自然不會道歉,木棖琳的哭鬧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他直接將木棖琳軟禁了一個月。
在那之后不久,趙勛因病離世。他的離世給渙王國帶來了一陣沉痛與哀悼。然而,王國的運轉(zhuǎn)不能因一人的離去而停滯,于是在眾人的期盼與矚目下,渙肩負(fù)起重任繼任了王座。
繼位儀式那天,晴空萬里,陽光明媚,仿佛天地都在為這位新王慶賀。渙王國的宮殿里,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多位神明也紛紛前來,他們或騰云駕霧,或騎著神獸,或乘坐金車從四面八方趕來。神明們的到來不僅為繼位儀式增添了莊重與神圣的氛圍,更體現(xiàn)他們對渙王國的支持與祝福。他們帶來了各種珍貴的禮物,有的帶來了神界的靈果,有的則帶來了能增強王國氣運的寶物。在繼位儀式上,渙莊嚴(yán)地接受了神明們的祝福與禮物。神明們紛紛表示,愿意繼續(xù)支持渙王國,與渙王國共同守護(hù)三界和平。
只是,渙繼位后不久,渙與嬰奴的女兒在玩耍時不甚從高處摔下殞命。嬰奴為此痛心不已隨即一病不起,這年冬天時便去世了。之后,渙愈加封閉自己。
逐漸分裂的巫師各國均有數(shù)量越來越多的巫師家族重新起勢。這些巫師家族時常在各處暗中攪動風(fēng)云,對三界穩(wěn)定構(gòu)成了極大的威脅。渙在魔界的布局可謂是深思熟慮,他試圖聯(lián)合魔族的力量,共同壓制那些不安分的巫師家族。然而,此時已是魔王的時娑殄珈卻并非如渙所愿那般配合。他表面上對渙的安排言聽計從,一副忠誠順從的模樣,實際上陽奉陰違,暗地里有著自己的算盤。
時娑殄珈并不真心愿意與渙合作,他之所以表面上答應(yīng),不過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想要利用渙來達(dá)到自己的目的。渙雖然對時娑殄珈的真實意圖有所察覺,但他并未因此放棄自己的計劃。他繼續(xù)與時娑殄珈保持著表面的友好關(guān)系,一面監(jiān)視魔界的妖魔,一面繼續(xù)加強對巫師的監(jiān)控。
為了強化國力與集權(quán),渙決定收回封王們的特權(quán)。封王們手中握有的權(quán)力過于龐大,而王國內(nèi)隱藏的各種外來力量也導(dǎo)致了內(nèi)部的不穩(wěn)定。渙一步步地實施他的計劃。三個劣跡斑斑的封王家族陸續(xù)被抄家滅族,與封王們勾結(jié)的大臣也未能幸免,他們被牽連其中受到嚴(yán)厲懲罰,許多無辜的人也因此受到牽連與責(zé)罰。
擁有強大勢力和深厚背景的封王們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quán)力。此時的宗瑭早已倒向本是神族的王后木棖琳。木棖琳把渙的謀劃都告訴了自己的哥哥木棖沭。木棖沭立即開始一步步游說各地封王。他言辭犀利,說渙王繼位后殘暴狠戾,德行不佳,能力不足,難以勝任王位。他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刀劍,直刺封王們的心扉,讓他們對渙產(chǎn)生懷疑。木棖沭又進(jìn)一步許諾,稱天界定會優(yōu)待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他按照封王不同的性格與欲望分別給他們畫餅,意思只要有人站出來戰(zhàn)勝渙王,便可獲得神族的庇佑和無盡的榮耀。這些誘人的承諾讓封王們紛紛動搖。
與此同時,宗瑭也在暗中散布謠言。他聲稱渙王打算殺光前朝舊臣,只任用自己身邊的奴仆。宗瑭還強調(diào),渙王根本不顧及大家的利益,只追求個人的野心和欲望。謠言和游說如同一股暗流,在各地封王和舊臣之間悄悄蔓延,他們紛紛感到恐懼和不安。于是朝臣們不再聽從渙,宣天防工程也停了下來。木棖沭和宗瑭的計策奏效,一場針對渙的風(fēng)暴正悄然醞釀。
王后木棖琳在這時毅然決定逃離王宮。她不愿親眼看到權(quán)力斗爭的血腥屠殺,更不愿自己成為這場斗爭的犧牲品。她乘上了自己那輛華麗的金車,那是她身為王后的座駕,如今卻成了她逃離渙王國的工具。她一并帶走了一些自己認(rèn)為珍貴的物品,之后悄然離開王宮不知去向。
封王們的軍隊在木棖沭和宗瑭的煽動下,一路屠殺而來,渙王國血流成河。他們懷著對渙王的不滿和仇恨,瘋狂地破壞著一切,無辜的平民和忠誠的士兵都成了他們殺戮的目標(biāo)。整個國家籠罩在一片恐怖和絕望之中。最終,封王們的軍隊闖入了王城,逼宮而來。他們以為憑借自己的兵力和武器,能夠輕易地?fù)魯o王。
亓霽十分疑惑,照道理以渙的實力壓根不怕這些烏合之眾,即便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至于敗得太慘。而且,天界為什么不干涉渙王國發(fā)生的這些事,難道天神也對渙不滿?渙明明也是神族,何況他身份尊貴還立過大功。
這時,王宮突然被封閉,起霧了。四周的景象瞬間變得模糊起來,一股濃重的霧氣從四面八方彌漫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死亡的氣息,令人窒息。隨后王宮內(nèi)外,無論是人還是獸,都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逐漸消失,化為無形。原本繁華的街道、熱鬧的市集,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屋和散落一地的物品。生靈均歸于湮滅,王國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寂。
只剩渙獨自立在王宮大門前。他被困在王宮之中,四周空無一人,只有那濃重的霧氣陪伴著他。他孤獨而堅定,仿佛成為這片荒蕪世界的唯一存在,空有一腔宏圖偉志卻身陷囹圄。
宏偉的大殿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搖曳的燈火勉強照亮四周。渙的身影在燈火發(fā)出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孤獨而堅韌。他望著墻上的那副巨型地圖,直到烏發(fā)逐漸變白,身軀枯槁。
“你在這里……究竟獨自守了多久?”亓霽望著渙的背影說道。
隨著渙的記憶如同流水般緩緩流動,亓霽突然感到自己的意識變得異常清明。日落西山,夕陽的余暉灑在大地上映出一片金色的光輝。在這光輝之中,渙變回了剛繼位時的模樣。
“哥哥?!?/p>
見渙正在案旁扶額沉思,亓霽走過去一手撫住他的肩。
“衣灼?”
渙一臉驚訝地望著亓霽。亓霽見他臉上不見一絲防備,心想自己這恐怕是觸到幻境的中心,連渙自己都已經(jīng)忘卻的地方。
“哥哥,這么晚了,你怎么獨自在這里?”
“處理完這些我就……”
“你累不累?”
“大戰(zhàn)之后,渙王國元氣久未復(fù)。經(jīng)此大劫,若不速加整治,恐難以重振……‘政以得賢為本,治以去穢為務(wù)’,得賢除惡,我教你寫過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還記得,‘唯奉三尺之律,以繩四海之人’?!?/p>
“唔?我教過你這句嗎?”
“你太累了,休息吧?!?/p>
“無妨,一國之君若此等小事尚不能妥善處理,何談實現(xiàn)宏圖大業(yè),當(dāng)以國事為重……”
“你煩惱的事情,我已知曉。你太累了,你獨自一人是斗不過他們的……”
“衣灼,你怎么知道……”
“我還沒有傻到相信他們的胡編亂造。渙哥哥,停下來吧,你該休息了?!?/p>
實際上,亓霽的意識仍捏在渙的手里,身體亦不能完全自控。她知道自己無法做出傷害渙的行動,安慰他總該可以吧。亓霽討好地給渙捏了捏肩,渙緊繃的神色便放松許多。
“嗯,你一直都是這樣貼心,我還是喜歡你服侍我。”
“這是小事,算不上什么?!?/p>
“你在我身邊,我便覺得萬事都好。”
渙趁勢握住亓霽的手。亓霽意外渙的手居然是溫暖的,她沒想到幻境里的這個渙竟還能如此真實。
“衣灼,把你困在這里,你會不會恨我?”
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依靠,渙將亓霽攬入懷里。亓霽立即提起十二分警覺,她現(xiàn)在最害怕的就是激怒渙。她擔(dān)心自己一句話說錯或者做錯什么,自己就無法再回到現(xiàn)實。
“你不想出去嗎?”亓霽試探地說,“你在這里好久了,我?guī)愠鋈プ咦甙?。?/p>
“我出不去,”渙說話的語氣聽上去情緒有些低落,“我自出生起就被鎖在這里,我哪也去不了。”
聽到渙這么說,亓霽突然想起來好像的確有這么回事。
“很高興遇到你,”渙說著撫了撫亓霽的頭發(fā),“你看你,總是與我這樣生分,好像我會吃了你似地?!?/p>
“因為你時不時就對我施術(shù),我害怕?!?/p>
渙摟得太緊,亓霽好不容易才從他懷里掙脫。抬頭只見渙臉上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亓霽想起自己曾在畫舫上也見過他這樣陰郁的表情。
“為何你如此剛強,不能溫柔些嗎?”
“你是想說,為什么我不由著你拿捏我,為什么要反抗你,為什么不遂了你的意?!?/p>
亓霽終究是不吐不快,一股腦兒把事實說了出來。
“你覺得,自己逃得掉嗎?”
渙話音剛落,亓霽便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癱倒在地動彈不得。像是被幻境抽走了最后一絲氣力,亓霽這次真撐不住了。眼前一片迷離,她已經(jīng)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虛弱到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或是因為渙的吻令她窒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四肢也越來越麻木。
耳邊傳來渙的心跳聲,亓霽先前并沒有聽到這個聲音。這說明渙在逐漸復(fù)活,她卻在慢慢衰弱。她一點力氣都沒了,身體重得像灌鉛。她拼了命地深呼吸一口氣,胸前立即疼得像要撕裂一般。
可也是因為這一陣劇痛,令亓霽又恢復(fù)了幾分清醒。她睜開眼望著渙,渙溫柔地望著她,帶著幾分勝利者的傲氣。渙的眼睛比先前亮了許多,重生的身體較之前幻境里那具蒼白的身軀,似是重?zé)ㄉ鷻C般微微透著血色。他一手憐惜地捧著亓霽的臉,輕輕摩挲她的肌膚。
“你當(dāng)初也是打算這樣……”
“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消失,我舍不得……”
“就這樣被你廢了,我也沒臉做人了?!?/p>
“你本就不是人?!?/p>
“我現(xiàn)在……”
話到此處,亓霽被刺激得猛地醒過神來。渙并未覺察到她的變化,他露出驕傲的笑容望著亓霽,絲毫不懼亓霽直視他的目光。亓霽的手已被渙按住,她竭力活動手指,然而自己的手指僵得像凍麻木般不聽使喚。
“別動?!?/p>
“你放……”
令亓霽害怕的是,她連說話都不能自主控制了。渙的法力無疑已恢復(fù)大半,面帶笑容的他眼神卻越來越冷。面對這個幾百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的老古董,亓霽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即便在幻境里,自己仍斗不過他。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聽到渙這句話后,亓霽眼前便逐漸模糊。她的視力減弱許多,即使渙的臉與她距離這樣近,她仍看不清他的樣子。
“……我們將共享時間,你與我密不可分……”
渙的吻再度落下時,亓霽已經(jīng)完全不能自主活動身體,就連眼皮都抬不起來。觸覺尚在,亓霽并未感覺到不適,只是意識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持續(xù)不斷地被渙吸走。時間仿佛靜止,亓霽好似陷入夢境的間隙般大腦空白。即便知道自己中了幻術(shù),她也無力掙扎,這里完全是渙的領(lǐng)地。而且這個幻境像是特意為她設(shè)下的,從她一踏入殿內(nèi)便開始肆意吞噬她的法力,一點點蠶食她的生命。
“……有你在便有了一切……”
熱浪陣陣襲來,仿佛死前最后的狂歡。亓霽這會兒求生的意念已如同凋零的落葉般片片散落,墮入陰濕的泥土中。身體變得很輕,周遭一切都模糊不清,什么聲音都沒有,如同遠(yuǎn)離塵世般寧靜。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不自主地迎合對方,自己好像正因能被渙這樣沒有痛苦地吞噬而逐漸興奮。
也許這樣,就能一了百了。
“……永遠(yuǎn)都不分開……生生世世……”
一陣鉆心的痛楚穿心而過,亓霽再度清醒過來。是她胸口的傷疤在痛,而她戴在胸前的吊墜也在閃光。但渙似乎完全看不到閃光的吊墜,他眼里只能看到她。
“我……并不是……”
只一瞬間,亓霽徒手將渙的胸口貫穿,右手緊捏住渙仍在跳動的心臟。渙沒有流一滴血,只是驚愕地望著亓霽。
“……殺掉海的事,我并沒有原諒你?!?/p>
渙的幻境在劇烈震動,他的身體也開始消散,逐漸化為白色的煙霧。
“還有,”亓霽緊握住她手里那顆尚在跳動,沒有完全消失的心臟,語氣驟變,“我不叫衣灼,我叫亓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