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走廊瓷磚時,我第三次檢查別在衣領的生活委員胸牌。徐萌爾把鉛筆盒拍在我桌上:"再磨蹭北極星要下班了!"她指尖的海棠色指甲油在夕陽里泛著珠光,我低頭看自己淺黃色的娃娃領襯衫——高一新生的校服還要等下周一。
實驗樓拐角的梧桐樹沙沙作響,盧言正倚著公示欄翻看簽到本。高二的淺藍色校服和深藍色校服褲形成鮮明的對比,金絲眼鏡垂落的銀鏈隨著點頭的動作輕晃。我攥著公區(qū)地圖走近時,聽見他正在和紀檢部長說話:"...上周扣分點主要在花壇落葉..."
"學長。"我的帆布鞋踢到碎石,聲響驚飛了廊下的麻雀。盧言抬頭時鏡片映著霞光,在眼尾折出細小的菱形光斑。他合上文件夾的力度帶起一陣薄荷味的風:"走吧,從藝術樓開始。"
我們保持著兩個臺階的距離穿行在連廊里。他的白色球鞋敲擊著水泥地,我數(shù)著腳步發(fā)現(xiàn)他每走七步就會推一次眼鏡。暮色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公告欄玻璃上,他修長的剪影旁,我的裙擺正被晚風揉成不安分的云團。
"這里容易堆積包裝袋。"他在美術教室后窗停下,金屬窗框映出我們交錯的倒影。我湊近觀察時,他突然伸手擋住我額角:"小心蜘蛛網。"溫熱的掌心懸在皮膚上方三厘米處,我聞到他袖口飄來的鋼筆墨水味,像是被陽光曬過的藍雪松。
經過書法教室時,半掩的門扉溢出松煙墨香。盧言駐足時,筆架上懸著的紫毫突然滾落一滴宿墨,正墜在他課本封面的"言"字上。他食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泛黃的宣紙邊緣,宣紙上歪斜的"永"字第三劃正滲出毛邊:"懸腕不穩(wěn)。"
我注意到他校服袖口沾著星點墨漬,洇染出深淺不一的云紋。他抬手扶眼鏡時,腕骨硌在青石硯臺上,濺起幾點墨星落在我的袖口,暈開的墨跡竟像極了字帖邊欄的冰梅紋。暮色透過蟬翼紗的窗簾,將那些未干的墨痕映成流動的琥珀,而他別在領口的銀制筆擱在逆光中泛起漣漪,鏤刻的"LY"暗紋正隨著呼吸起伏明滅。
走到操場器械區(qū)時,天已經染上葡萄紫。他忽然轉身,我慌忙剎住腳步,懷里的記錄本差點滑落。"沙坑要特別注意..."他邊說邊用鋼筆在地圖某處畫圈,筆尖懸停的瞬間,一滴墨汁突然墜向我的袖口。
我們同時伸手去接。他的指尖擦過我手腕內側,墨滴最終落在水泥地上,暈開深藍色的星屑。晚風掀起他別在胸口的校牌,"高二(1)班 盧言"的字樣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抱歉。"他掏口袋的動作帶出半塊薄荷糖,錫紙在霞光里閃了一下又收回。我蜷起沾著他體溫的手指,發(fā)現(xiàn)他耳后有道淺淺的曬痕,像是被夏日咬過的印記。
回到教室時晚自習已經開始。徐萌爾用口型問我"戰(zhàn)況如何",我低頭假裝整理筆記,卻在本子上畫出連串的圓弧——是他鋼筆尖劃過紙面的軌跡。窗外的香樟樹突然搖晃,驚落幾片帶著蟲洞的葉子。
寢室的月光比往日粘稠。徐萌爾趴在我床頭晃著腳丫:"今天戰(zhàn)況如何???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她故意把草莓味吐息噴在我耳畔。我翻身用枕頭捂住臉,棉被里還殘留著操場沙坑的太陽味。
"什么戰(zhàn)況如何?什么都沒有啊。"我輕聲說。黑暗里傳來徐萌爾窸窣的偷笑聲,她突然把手機屏幕懟到我眼前——校園論壇里盧言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的照片,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校服領口露出半截銀鏈。
我推開手機翻身面墻,月光正把窗外的梧桐枝椏拓在瓷磚地上。徐萌爾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葉:"他今天用的鋼筆,和上周開學典禮致辭時是同一支。"
夜風掀起寢室窗簾時,徐萌爾正研究星座書:"小熊座和大熊座永遠隔著銀河呢。"我摩挲著梧桐葉樣式的書簽,背面梧桐葉紋路與他袖扣完美重合。手機屏幕亮著搜索記錄:"如何自然地向學長道謝"。
月光漫過鐵架床欄桿,對床傳來均勻呼吸聲。我摸出枕下的驅蚊扣,艾草香里混進一縷薄荷的味道——不知何時沾染了他的溫度。暗夜里,輕微的風聲,像誰在輕輕叩打裝滿心事的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