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突如其來、散發(fā)著濃郁藥香的皮囊，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水，瞬間在黑山隘口這片絕望的死地炸開了鍋。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幾乎沖破云霄的、嘶啞卻狂喜的吶喊！
“藥！是金瘡藥！”
“老天爺！真的有藥來了！”
原本眼神麻木、僅憑一口氣硬撐的殘兵們，眼中猛地迸發(fā)出駭人的亮光。不需要聶鋒再多吩咐，幾個傷勢較輕的士兵已經(jīng)紅著眼眶撲了上來，手忙腳亂卻異常小心地將皮囊里的瓷瓶和油紙包分發(fā)下去。
藥粉灑在深可見骨的傷口上，帶來一陣刺痛，隨即是清涼和止血的慰藉。內(nèi)服的丸藥被和水吞下，安撫著沸騰的氣血。這不僅僅是藥物，更是活下去的信號！是那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實實在在的體現(xiàn)！
聶鋒沒有先去處理自己額角還在滲血的傷口。他一把抓起幾個藥瓶，率先沖向那些倒在地上的重傷員。蕭令儀也顧不得自己脫臼的手臂，用牙咬開瓶塞，單膝跪在一個氣息奄奄的年輕士兵身邊，將藥粉不要錢似的灑在他破裂的腹部。
“撐住！小子！給老子撐?。∮兴幜?！援軍就要到了！”她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狠勁。
那年輕士兵渙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瞬，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無力地閉上，但胸膛的起伏卻似乎微弱地規(guī)律了一些。
整個隘口殘存的防御力量，因為這批救命藥材的到來，竟然煥發(fā)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兇猛活力。士兵們互相包扎，吞咽藥物，然后緊緊握住殘破的兵器，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下方因為后方遇襲而暫時陷入混亂的狄人軍陣。
“將軍！狄人亂了！咱們……”一個校尉激動地看向聶鋒。
聶鋒終于直起身，額角的血順著臉頰流下，他也毫不在意。他手中依舊緊緊攥著那張寫著“援已在途”和“聶知節(jié)”的紙條，仿佛那是比刀劍更可靠的憑依。
“蕭令儀！”他聲音依舊沙啞，卻穩(wěn)如磐石。
“末將在！”蕭令儀猛地站直，盡管臉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帶你的人，把所有剩下的火油、破爛帳篷全收集起來！狄人下次敢再沖，就給他們來個火燒連營！”
“得令！”
“王栓子！”
“小的在！”一個斷了條胳膊、剛被草草包扎好的老兵吼道。
“帶幾個手腳利索的，把狄人射上來的箭都給老子撿回來！淬上屎尿也行！老子要讓他們嘗嘗自己箭的滋味！”
“瞧好吧將軍！”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執(zhí)行下去。絕望的死氣被驅(qū)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極致后迸發(fā)出的、帶著血腥氣的兇悍和高效的執(zhí)行力。他們不再是被動等死的困獸，而是知道自己援軍將至、必須為生存撕咬出最后一條血路的狼群！
聶鋒走到隘口邊緣，俯視著下方混亂漸止、重新開始整隊的狄人。對方的指揮官顯然暴怒異常，正在呵斥著部下，試圖重新組織攻勢。
但，時機已經(jīng)不同了。
聶鋒能感覺到，身邊這些殘兵的氣息變了。之前是死寂，現(xiàn)在是沸騰待燃的油。
他低頭，再次展開那張紙條。行草急促，卻力透紙背。
“援已在途。”
江秋酌沒有說謊。他真的做到了。在朝廷拋棄他們的時候，在所有人都認為黑山隘口必失之時，那個遠在京城、病弱蒼白的宗室子弟，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將救命的藥材和希望，硬生生塞進了他的手里。
還有那聲“聶知節(jié)”……
這三個字，像一枚燒紅的針，刺入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深處。帶來一絲陌生的、尖銳的刺痛，隨之漾開的，卻是難以言喻的滾燙漣漪。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表字，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從一個幾乎陌生的人筆下寫出，跨越尸山血海，帶來如此沉重的分量。
他究竟是誰？為何要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聶鋒攥緊紙條，目光越過廝殺的戰(zhàn)場，再次投向南方。
京城。
那個人，此刻是否也正面臨著他所不知道的兇險？為了送出這批藥，他又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同野草般瘋長，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灼。不僅僅是為了眼前的生機，更是為了那個人本身的安危。
“嗚——嗚——嗚——”
下方，狄人進攻的號角再次凄厲地響起。重整旗鼓的狄人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再一次向著岌岌可危的隘口涌來！
但這一次，聶鋒的眼中已無絕望。
他猛地舉起卷刃的佩刀，刀鋒在晦暗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聲音如同炸雷，響徹整個陣地：
“朔風(fēng)軍——！我們的藥到了！我們的援軍就在路上！讓這些狄狗看看——誰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殺——！”
“殺！??！”
震耳欲聾的咆哮，混合著血腥與藥香，沖天而起！
殘破的寒舟之上，每一個人都握緊了武器，眼中燃燒著與主將同樣的、決死亦要咬下敵人血肉的瘋狂光芒！
冰，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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