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住宿生活，是另一個需要適應的小型社會。我們宿舍八個人，來自市里不同的初中，性格各異。

熄燈鈴響過之后，黑暗往往會滋長出比白天更肆無忌憚的交談。蚊帳像一個個小小的帳篷，隔絕了視線，卻讓聲音和秘密更容易流淌。

話題總是圍繞著新學校、新班級、新老師，以及，最經(jīng)久不衰的——新同學。

而周洲的名字，無疑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那幾個之一。

“欸，你們覺不覺得體委打球的時候還挺帥的？” “他今天數(shù)學課又被老師點名了，笑死我了！” “我看到他手指上那個戒指了，是不是有什么含義??？” “肯定有?。≌f不定是哪個女生送的呢！”

黑暗中，女孩們的聲音帶著興奮的竊竊私語和壓抑的笑聲。我躺在靠門的上鋪，聽著這些討論，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沒有加入。

我和他雖然是同桌，但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分享的“獨家消息”。她們討論的那個光芒四射、引人注目的周洲，和我旁邊那個會借筆記、會滿頭大汗沖進教室的同桌，仿佛有點不一樣。

“方妍，”下鋪的女生忽然cue到我，“你跟他同桌，他上課是不是老睡覺？”

突然被點到名，我愣了一下，才在黑暗里輕輕“嗯”了一聲。 “他找你要筆記抄了吧？我就知道！”另一個女生笑著接話。 “他……人還行，就是有點吵?！蔽艺遄弥?，補充了一句算不上評價的評價。

這似乎已經(jīng)足夠滿足她們的好奇心。話題又很快轉(zhuǎn)向了別人。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種夜談里，始終扮演著一個有限的參與者。我會聽，偶爾被問到時，會謹慎地說上一兩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像一個站在聚會邊緣的旁觀者，禮貌地點頭微笑，卻從不真正踏入舞池中央。

宿舍里有個叫蘇晴的女生，長得挺漂亮，皮膚白凈，眼睛很大。她似乎對我有種莫名的親近感，總是喜歡約我一起行動。

“方妍，去食堂嗎？” “方妍，小賣部走不走？” “方妍，我想去校門口買點水果，陪我一起唄？”

我通常不會拒絕。有人作伴，總比一個人形單影只要好。而且蘇晴很活潑，和她走在一起，至少不會冷場。

但有一個小小的習慣，讓我略微有些不適。

無論是去小賣部買了面包飲料，還是在校外買了水果零食，回到宿舍后，她總會很自然地看著我手里的東西，說：“哇，你這個看起來不錯耶，給我嘗一點？”

有時候是一個橘子，有時候是幾片薯片，有時候是半盒牛奶。

盡管她自己也買了東西，甚至種類比我的更豐富。

一開始，我沒在意，覺得分享沒什么。但次數(shù)多了，心里總會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好像我的選擇總是更好，或者說，她的索取成為一種理所當然。

但我從沒說什么。只是在她伸出手時，默默地把袋子遞過去。

看著她心滿意足地拿走她想要的那份，我心里想的卻是：如果換了是錢雨，她一定會拿出等值的甚至更好的東西和我交換。而周洲，他會直接用一瓶汽水來“等價償付”他的筆記。

蘇晴的“分享”，是單向的。

但這種微不足道的不適，很快會被她下一次熱情的邀約所覆蓋。我依舊會和她一起去食堂，一起逛小賣部。在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擁有一個固定的“伴”，本身就是一種安全感的需要。

晚自習結(jié)束后，和蘇晴一起拿著剛買的酸奶從宿舍樓走回教室的路上，晚風吹拂，帶著些許涼意。

她會嘰嘰喳喳地說著班里的事，偶爾又會自然地從我喝了一半的酸奶里拿走吸管嘗一口，評價道：“嗯，你的這個口味好像比我的好喝一點?！?/p>

我看著遠處教學樓星星點點的燈光，嘴里應和著她的話，心里卻是一片平靜的疏離。

我知道，我和她們，和周洲，和蘇晴，似乎很近，卻又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

我參與著，卻又抽離著。

像是在扮演一個名叫“方妍”的、還算合群的高中女生。

而那個真正的、心里裝著巨大失落和秘密的我，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這具扮演者的皮囊之下，只有在最深沉的夜里，才會對著天花板，無聲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