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的燈光刺得眼睛發(fā)酸。我盯著舞譜架上那疊被鉛筆戳得千瘡百孔的紙頁,聽見嚴浩翔又折斷一支筆。
"夠了吧?"張真源的聲音從鋼琴邊傳來,"都這個點了。"
嚴浩翔沒理他。他的手指正在重新勾畫那個撕裂動作的角度標記,鉛筆尖在紙面劃出沙沙的聲響,像是要把三年前那些未完成的設計碾碎在坐標軸里。
我彎腰撿起地上飄落的紙片。泛黃的邊緣還留著當年茶水漬的印子,那是我們?yōu)椤读压狻肪幬钑r不小心打翻的奶茶。指尖觸到"三次緩沖"幾個字,突然想起某個悶熱的下午——
"重心偏移需要三次緩沖。"少年嚴浩翔捏著這張紙條笑罵,"林知夏你是不是閑得慌?"
現(xiàn)實里的嚴浩翔猛地攥緊頂針。金屬硌進掌心的聲音讓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導演組的人已經站在門口。
"首輪淘汰結果將在三小時后公布。"那人說完就帶上門。風掀起的瞬間,我看見嚴浩翔喉結動了動。
訓練室陷入沉默。張真源試了幾個音符,彈出《裂光》最初的旋律。那是我們第一次合作編舞時的曲子,節(jié)奏凌亂卻充滿生命力。
"別彈了。"嚴浩翔突然說。他抓起整疊舞譜按在桌上,紙頁邊緣被捏出褶皺。
我站起身,走向訓練室中央。鞋底擦過地板的沙沙聲和記憶重合。那個夏天我們偷偷加練到深夜,嚴浩翔總說我轉身像只笨拙的鶴。
"你想干什么?"嚴浩翔的聲音繃得很緊。
我沒有回答。腳尖點地的瞬間,身體已經轉出第一個弧度。故意忽略那些精確到小數(shù)點的動作標記,讓慣性帶著我傾斜、再傾斜。
"停!"嚴浩翔的吼聲炸開,"你的收腿幅度錯了0.3度!"
我繼續(xù)旋轉。汗水滑進眼睛時,仿佛又看見三年前那個練習賽。那時的嚴浩翔會說"舞蹈就是解方程",但也會在休息時間教我怎么把動作跳得更自然。
"你永遠這樣!"他的聲音帶著火氣,"把舞臺當試驗場!"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舞蹈!"我停下腳步,呼吸粗重,"不是用尺子量出來的死板動作,是活的!"
張真源試圖打圓場:"要不明天再說......"
"你不懂。"嚴浩翔打斷他的話,眼神像淬了冰,"現(xiàn)在每個失誤都可能被淘汰。"
"你以為我怕被淘汰?"我直視他的眼睛,"我怕的是你把自己關進牢籠里,連呼吸都要算好角度。"
他冷笑一聲:"至少不會像當年那樣失控。"
這句話像根針扎進心臟。當年的失控——那個暴雨夜,我們偷偷溜進訓練室重編《裂光》,卻被公司高層撞見。我的離開,他的轉隊,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破碎。
我抓起外套沖向門口。身后傳來嚴浩翔提高的聲音:"你永遠這樣!把舞臺當試驗場!"
走廊空蕩蕩的。其他成員的房門都關著,只有訓練室透出昏黃的光線。夜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我后頸發(fā)涼。
天臺的護欄被風吹得發(fā)冷。我望著遠處模糊的霓虹,聽見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你不該穿堂風站著。"嚴浩翔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他站在十步開外,胸前掛著那只頂針,在夜色里泛著微弱的光。
我們沉默對峙。風聲吞沒了最初的話語。
"為什么不愿相信我?"我終于開口,"三年前是你拉著我跳這支舞。"
他很久沒說話。直到喉結滾動了一下:"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紙片從指間飄落。它打著旋兒墜入夜色,最后消失在城市的光影中。
"別跳那支舞。"他轉身前補了一句,"你不適合。"
我回到訓練室時已經快凌晨一點。設備還保持著原樣,唯獨中央位置多了一道身影。
鏡子里的倒影與三年前重疊。那個夏天我穿著舊舞鞋,嚴浩翔說我的轉身像只笨拙的鶴。
我重新系緊舞鞋。晨光從窗戶滲進來,給地板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這一次,"我對著鏡子輕聲說,"我為自己跳。"
閃回畫面突然浮現(xiàn):嚴浩翔的床頭藏著一本筆記,某頁角落畫著兩個小人跳舞的涂鴉。線條歪歪扭扭,像是怕被別人看見似的。
訓練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張真源端著兩杯豆?jié){進來,看見我正在調整舞譜。
"這么早就來練?"他把豆?jié){放在我面前。
我沒有回答。目光落在舞譜最新一頁——那里畫著一個全新的動作設計,邊緣寫著"自由發(fā)揮空間"。
"你覺得..."我遲疑著開口,"如果加入現(xiàn)代舞元素會怎樣?"
張真源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抓起鉛筆在紙上勾畫:"這里可以改成即興轉身,這里加個地面動作......"
晨光漸亮。我們的影子在地板上交錯,漸漸覆蓋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修正標記。
導演組的人第二次推門進來時,我們正調整雙人轉體的角度。張真源手背上的汗蹭到我手腕內側,溫溫熱熱的。
"首輪淘汰結果即將公布。"那人說。
我看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晨風掀起窗簾,送來城市清新的空氣。
這一次,我不打算躲了。
\[未完待續(xù)\]我盯著鏡子里的倒影。晨光勾勒出下頜線,鎖骨處的汗珠順著脖頸滑進衣領。
"這里加個停頓。"張真源指著舞譜說。他食指在"第七小節(jié)"的位置點了點,袖口沾著豆?jié){漬,"讓呼吸節(jié)奏更明顯。"
我點頭。腳尖碾過地板上的標記,那是嚴浩翔昨夜劃下的修正線。鉛筆痕跡深淺不一,像是要把整個空間框死在方格里。
門被推開時帶起一陣穿堂風。丁程鑫端著保溫杯進來,白霧在他凍紅的鼻尖上凝成水珠:"導演組說淘汰名單提前公布了。"
張真源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他看了我一眼,開始試彈新編的旋律。鼓點比《裂光》更密集,像是急促的心跳。
"嚴哥呢?"我問。
"化妝間。"丁程鑫抿了口熱飲,"從天臺回來后就把自己關在里面。"
我扯松領口的搭扣。鏡面映出他手腕內側的淤青——那是昨天練習雙人托舉時留下的。張真源伸手扶住我時,指甲刮破了皮膚。
"要不..."張真源突然開口,"把地面動作改成分段式?"
"好。"我抓住他的手腕翻轉查看,"但得保留即興轉身。"
化妝間的燈亮了一整夜。我經過時聽見吹風機的轟鳴,還有某種鈍器敲擊桌面的聲響。那聲音讓我想起他握著頂針折斷鉛筆的夜晚。
舞臺監(jiān)督在十點整敲響休息室的門。我的手指正在重新纏繞護膝的繃帶,醫(yī)用膠帶割破指尖時滲出血珠。
"林知夏。"那人念出第一個名字。
張真源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有冷汗,虎口處還沾著畫舞譜時蹭的鉛筆灰。
"準備好了?"他問。
我扯掉滲血的繃帶。新的棉紗壓在膝蓋上,透過布料能感覺到舊傷的酸脹。三年前偷練《裂光》時落下的毛病,每到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
舞臺燈光亮起的瞬間,我聽見后臺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怎么回事?"導演組的人沖過去查看。
嚴浩翔倒在地上,右手還攥著那個頂針。血從他太陽穴流下來,在瓷磚上洇出暗色圖案。那些蜿蜒的痕跡,像極了舞譜上未完成的動作標記。
"他怎么..."張真源的聲音發(fā)顫。
我沒說話。腳尖點地躍上舞臺時,舊傷突然抽痛。但身體比意識更快做出反應——傾斜、旋轉、撕裂,所有動作都順著慣性流淌而出。
就像那個暴雨夜我們偷偷加練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