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的孩子沒了，換了瓜爾佳氏打入冷宮，也不愧于她的謀劃。

“娘娘，該喝藥了?！贝揲认酥幫脒M了殿內(nèi)。

哪怕已經(jīng)過了小月子，甄嬛卻依舊難以下床，至多被流朱和槿汐扶著，在房間內(nèi)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似的走兩圈。

“正好扶我起來坐一會兒吧。”

“好?！贝揲认珜⑺幫敕旁谝贿叺淖腊干?，將枕頭墊在甄嬛的腰后，讓她靠著舒服些，“娘娘是該起來坐坐了，躺久了難免頭昏腦脹?！?/p>

甄嬛微微一笑，“好歹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p>

人只有到了絕境，才知曉生命的可貴。

即便日后做個藥罐子，也好過再也見不到父母，再也見不到眉姐姐、陵容她們。

想來端妃那樣活著，也是同樣的道理。

“瓜爾佳氏如今如何了？”甄嬛喝完藥，漱了漱口，問道。

“還是老樣子，一直在冷宮里咒罵娘娘。”

甄嬛神色自若，“隨她吧，如今她也只能動動嘴了。皇上最近一直忙于隆科多的事情？”

她雖閉宮不出，但是崔槿汐卻和蘇培盛有往來。

崔槿汐點點頭，“皇上應是打算料理隆科多了?！?/p>

“功高蓋主，年羹堯如此，隆科多也是。”甄嬛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好景色，“料理隆科多，少不了父親和瓜爾佳鄂敏的事兒。”

“好在甄大人自從上次的事兒后，便一直警醒著瓜爾佳氏。”

“光警醒可不夠?！闭鐙挚粗巴獾娜展?，神色幽幽。

除了警醒，更要私下搜查瓜爾佳鄂敏的罪狀。

告發(fā)，可不是瓜爾佳鄂敏的獨有。

只是原先甄遠道識人不清，如今看清楚了是敵是友，甄遠道入仕十余載，又怎會不知該如何對付異黨。

……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p>

烏雅氏看著單膝跪在地上的雍正笑了笑，“坐吧?！?/p>

雍正坐在榻上，側(cè)身道：“這些日子沒來壽康宮請安，還請皇額娘不要見怪。”

“前朝事多，皇帝是該顧著前朝要緊。”

雍正垂眸道：“這些日子，前朝的事雖然多，但歸根結(jié)底只有一件事……就是隆科多結(jié)黨營私、欺君罔上?！?/p>

烏雅氏雙眸深沉，水光朦朧，“皇帝除了年羹堯，果然就輪到隆科多。哀家原以為，隆科多晚年可以得個善終，原來皇帝還是容不下他。”

“不是兒子容不下隆科多。”雍正打斷道，“而是他自己容不下他自己。年羹堯在的時候，二人勾結(jié)良多?！?/p>

“你早就知道，年羹堯與隆科多不睦?！睘跹攀暇o皺眉頭道，“為了讓他們暫保安寧，維持表面和氣，皇帝還主動提出，將年羹堯的長子過繼給隆科多做義子。若說他二人勾結(jié)，豈非皇帝就是主謀？”

雍正無謂道：“隆科多罪犯滔天，即便兒子冤他一條兩條的也不為過。更何況他有十數(shù)條大罪！即便到了九泉之下，閻王殿前辯駁，也駁不出什么來。當年除年羹堯的時候，皇額娘還為兒子一起布置。怎么今日到了隆科多，就百般庇護。難道少年相識之情，真是恩深義重嗎？”

雍正本就要除掉隆科多，但是讓他不滿的是太后的態(tài)度。

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最厭惡的便是隆科多，然而他因著孝懿仁皇后的親緣，還要喊他舅舅。

舅舅……隆科多根本不配做他舅舅。

聽著雍正的反問，烏雅氏避而不談，“語重心長”道：“哀家當日就跟你說過，年羹堯與隆科多是扶持皇帝登基的重臣。既然年羹堯不可留，隆科多就不能再殺！否則后人會說，狡兔死，走狗烹，怨皇帝過河拆橋。哀家所言，都是為了皇帝的聲名啊！”

“別人都可以放過，隆科多是非死不可。”雍正淡淡道。

烏雅氏慌亂地張了張口，又道：“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兄弟，你名義上的舅舅。你就是不顧著隆科多，也該顧及孝懿仁皇后的顏面?。　?/p>

“殺隆科多，不只是為兒子?！庇赫驗跹攀希案菫榱吮；暑~娘的聲名。隆科多是皇額娘青梅竹馬之交，有兩小無猜之情?；拾敳恢?，不代表兒子不知?！?/p>

烏雅氏扭頭不敢看他。

“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是什么日子！皇額娘比兒子更清楚?！庇赫鑵柕?，“皇額娘要保全的，不僅是皇阿瑪?shù)念伱妫莾鹤拥念伱?。皇額娘要是舍不得，那便是舍得了兒子千辛萬苦得來的皇位，和皇額娘的太后之尊?！?/p>

烏雅氏喘著氣沒有說話，若有所思。

“至于隆科多，兒子已經(jīng)在暢春園弄了間偏房圈禁起來。還請皇額娘保全兒子的顏面聲名?！?/p>

烏雅氏只覺得全身精氣被抽空了，她咬著牙，忍著淚沒有落下。

……

是夜。

烏雅氏以隆科多家眷之名，去了暢春園。

隆科多一身粗布長袍，轉(zhuǎn)身看向來人，“誰??？”

烏雅氏掀開蓋得嚴實的斗篷帽沿，“是我。”

“奴才隆科多給太后請安。”

“快起來?！睘跹攀仙锨皫撞?。

她看著隆科多的白發(fā)白須，自責道：“哀家初見你時，你意氣風發(fā)……如今，卻到這樣的境地……全怪我……”

“是奴才之過。”隆科多面露愧疚，“太后萬人之上，還能來看奴才這樣將死之人，奴才……感激不盡！”

“你我相交多年，我來看你也是應當?shù)摹！睘跹攀峡戳丝此闹?，皺起眉頭，“這地方濕寒，你的腿受的了嗎？”

“多謝太后掛念，奴才的腿已經(jīng)好多了?！甭】贫嗄樕蠋闲σ?，“這里……簡陋不堪，太后就將就坐吧?！?/p>

烏雅氏放下手里的食盒，坐在了圓凳上，“你的腿當年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我當然應該關(guān)心……你也坐。”

“多謝太后?！?/p>

隆科多坐在了與她相鄰的圓凳上。

若是兩人沒有情，又不熟知，如今更是云泥之別，他要坐也該坐在對面的位置上。

單單是一個坐法，便能看出兩人之間的情分。

“能為太后效力，是奴才的福氣。聽聞太后入住壽康宮后病痛不斷，奴才雖然牽掛，也不得常常入宮探望，請?zhí)笏∽??！?/p>

烏雅氏笑著傾身道：“你送來的丸藥哀家一直吃著……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想當年溫僖貴妃跋扈，良妃奪寵，舒妃專寵，一件一件事情應付下來都不覺得怎樣?？扇缃窕叵肫饋恚加X得疲累不堪。”

“太后萬福，過去的事到底已成云煙，終究是太后福澤深厚、母儀天下。”

“話雖如此，我卻永遠記得……當初你怎么扶持我從一個小小的宮中女官，當上了皇上的德貴人，一路又成了德妃，最后當上了太后?！睘跹攀峡聪蚵】贫啵澳愕亩髑?，我永遠不會忘?！?/p>

隆科多手足無措地擺了擺手，不敢看她，“奴才不敢居功……數(shù)十年來，奴才日夜不忘的，是與太后相識于微時……那年三月三，上巳節(jié)，太后與奴才……”說到此處，隆科多眉飛色舞。

這就是雍正早時提到的日子。

三月三上巳節(jié)。

兩人發(fā)生了什么，不難猜想。

烏雅氏打斷了他的話，“當日你說，你已經(jīng)打通好了關(guān)節(jié)，選秀時讓我穿一襲粉藍色衣衫，因為先帝不喜歡粉藍色，我就不會中選，然后就順理成章嫁于你?？墒鞘朗码y料，我卻偏偏入選，成了宮中女官?！?/p>

烏雅氏幽幽看著一處出神。

“太后福澤深厚，是上天眷顧，是……奴才福薄。”

烏雅氏輕笑一聲，“福薄不福薄的話，以后就不要再說了。都大半輩子了，你妻妾成群，我也成了一國的太后。既然有些事情是注定的，那誰也改變不了。我今天來看你，除了想要和你敘敘舊，還想告訴你……我會設(shè)法向皇帝求情?！?/p>

隆科多聽了她這話，立刻叩拜道：“奴才多謝太后?！?/p>

“快起來吧?！睘跹攀先崧暤?，“你我是故交，我為你盡一份心意也是應該的?！?/p>

烏雅氏起身打開食盒，“這是你最喜歡的竹葉青，這些小菜都是我親自下廚所做。時隔多年，不知道我的手藝是否如初?！?/p>

“一醉解千愁啊！”隆科多哽咽著給自己倒了杯酒，“太后親自下廚，奴才感激不盡！”

“在你心里，永遠當我是太后……忘了我是你自幼相識的烏雅成璧。”烏雅氏眼眶微紅。

隆科多端起酒杯，“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我永遠不會忘記您是成璧！”

聽了這句話，烏雅氏剛想說些什么，然而見他一飲而盡，又斂下了目光，淡笑著輕聲道：“但愿如此?！?/p>

不過兩息，隆科多口內(nèi)溢出鮮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烏雅氏，“你……你……我……”

隆科多絕望地閉上眼睛，倒在了桌上。

烏雅氏的眼淚一滴滴落下，“哀家……首先是太后，皇帝的生母，烏雅氏的榮耀，然后才是先帝的德妃，你的青梅竹馬?！?/p>

她撐著桌子緩緩站起身，“當年你告訴我先帝不喜歡粉藍色，讓我穿粉藍色去選秀！原來你早就知道，先帝最喜歡粉藍色。你讓我入宮，只是為了要扶持你姐姐孝懿仁皇后在宮中的地位！若不是孝懿仁皇后沒有子嗣，你也斷不會扶持我兒子！你斷送了我的一生，如今……便由我來斷送你的……”

隆科多對烏雅成璧沒有愛嗎？有的。

但是抵不過權(quán)勢，到頭來還是利用。

他先前提起三月初三上巳節(jié)，不僅是回憶兩人年少情深，更是想讓烏雅氏升起惻隱之心，能為他求情。

在他心里，烏雅成璧還是那個好騙的姑娘。

烏雅氏俯身摸了摸他花白的頭發(fā)，“你死了……我兒子才放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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